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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23日发(作者:)

延续中华鸽文化抢救传统观赏鸽

一、周恩来总理幼年放鸽子

王世襄

我国驯养鸽子,据传在汉朝已有了。张骞、班超出使西域时,即用鸽子传递信息,唐朝宰相张九龄幼年就用“飞奴传书”(飞奴即鸽子)。此外,鸽子对气象、地震的反应极为敏感。这些都说明了鸽子的悠久历史和实用价值。

我们回忆敬爱的周总理,自然就会想到他那炯炯的目光。总理的眼睛特别富于神采,以至到了古稀之年,依然像清泉那样的明澈透亮。

家乡人民传说,这与他小时候对视力的锻炼是分不开的。

总理九岁那年,生母万氏谢世。不久,寡居的过继母陈氏,也在孤寂与忧闷之中离开了人间。不用说,这种过早袭来的生离死别之情,在恩来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难以平复的创伤。一时,他变得沉默寡欢了。第天,只有在书房里,才能间或忘却一点痛苦。

在孩童时代,恩来有许多要好的小朋友。这时,表史万叙生来给他解闷了。这位天真热情的小兄长,引着他一起放养鸽子。他们利用课余时间,给鸽子铺窝巢,喂饲料,也欣赏这群温驯的小鸟带着咕声,互相追逐戏闹。万叙生还特地做了几副鸽哨,让健壮的雄鸽背上。

春天到了。这是放飞鸽子的最好季节。小兄弟俩常常来到淮城东门外,把心爱的鸽群带到杂花乱生的田野,抛向白云衡疏的蓝天。顿时,在他们耳边响起了一阵醉人的鸽哨声。暮春,暖风熏人。鸽群一会儿掠起翻飞,一会儿腾向高空,一会儿带着越来越细的哨声消失在天边,一会儿又欢快地飞向这两位小主人的顶际。小兄弟俩高兴极了,他们紧紧追视着这群调皮的小鸟,有时连滞留在遥元天际的似有若无的点点黑影也舍不得放过。放鸽子对于锻炼恩来同志的视力,使他能视远识微,恐怕还具的起过作用呢!

摘自《周恩来从小爱体育》

1985年1月28日《体育报》第三版

二、梅兰芳谈养鸽和鸽哨

王世襄

鸽子不单是好看,还有一种可听之处。有些在尾巴中间,给它们带上哨子,这样每队鸽群飞过,就在哨子上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有的雄壮宏大,有的柔婉悠扬。这全看鸽子的主人,由他配合好了高低音,于是就成为一种天空里的和声的乐队。

哨子的制作,非常精美而灵巧,可用竹子、葫芦、象牙雕成各种形式。上面还刻着制作人的款字,仿佛雕刻家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的习惯一样。我从前对收集这种哨子有很深的偏嗜,历年来各种花样收得不少。

摘自《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一集,页70

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4月出版

三、宋庆龄主席爱鸽

王世襄

宋庆龄主席对人民、对国家的贡献,早已彪炳史册。如谈到她的生活爱好,会立即想起对观赏鸽的钟爱。但能说出一些具体情况的人却很少。最近有幸该问近年曾义务为宋庆龄纪念馆养鸽达数睥之久的郑永真先生,才知道一些细节,而他是从安茂成老先生那里得知的。

安老,回族,尚健在,年逾古稀。他十七岁即进入宋主席宅邸工作。初任花工,并管鸽舍。宋主席不久发现他有养鸽经验,遂命专司其事。安家曾经营粮业,畜鸽作飞奴,故有喂养经

验。

据安老称宋主席最喜爱的几个品种是紫点子、紫玉翅、素白等,各有十来对。其他品种仅有三两对而已。她每日清晨开始工作,至上午十时,机关做工间操是她的休息时间。宋主席常披紫色风衣,到鸽舍前亲自喂食。她擅吹口哨,声音圆润响亮。鸽子每天听惯,立即争集宋主席左右,往往落在掌上肩头,此时其乐融融。她常站在院中看飞盘,一般只给雄鸽带小而轻的哨子,如五联、二筒之类。只有到了节日,又遇天气晴朗,才带一把小葫芦。她舍不得鸽子负哨受累。飞盘有时将邻家之鸽裹来落在房上,她立即命挥竿轰走,愿它及早返巢,以免邻家因鸽飞失而焦虑。

宋主席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出门返回,不论何时何刻,哪怕已逾午夜,必先去鸽舍看看,然后才进门登楼。车开进宅邸,停在楼的西门。下车后,南行几十步就到鸽舍。建鸽舍的选址,就是为了观看方便。她每年要去上海一两次,每次都带几对鸽子同往,回京时又带回。在沪时还时常打电话回家,问鸽子好否。和平之禽已和她结下不解之缘,她是真正爱鸽的人。

四、屈大均记广东放鸽会

王世襄

屈大均(1630—1696),番禺人,著《广东新语》一书,记当地风俗民情、资源物产等甚详。卷二十有《鸽》篇,论鸽之高下贵贱,从眼睛说起,列举对目底及晶体色泽的要求,和现在对信鸽眼睛的选择,颇为相似。鸽之价值只在善飞获奖,故无一语言其花色。次言“调毛”,即雏鸽更换翅翎,北京曰“动条”。鸽左右两翅各有大翎十根,小翎十根。大翎自内向外更换,至第十根更换后,北京曰“元条”,雏鸽已完全长成矣。但大均谓大翎曰“大毛”,有十二茎,恐误。此后专记放鸽会,录原文如下:

广人有放鸽之会,岁五六月始放鸽。鸽人各以其鸽至。主者验其鸽为调四、调五、调六、七也。则以印半嵌于翼,半嵌于册以识之。凡六鸽为一号,有一人而印一二号至十号百号者,有数人而合印百号者。每一鸽出金二钱。主者贮以为赏。放之日,主者分其二:一在佛山,曰内主者。一在会场,曰外主者。于是内主者出教,以清远之东林寺为初场,飞来寺为二场,英德之横石驿为三场,期以自近而远。鸽人则以其鸽往。既至场外,主者复印其翼,乃放鸽。一日至东林而归者,内主者验其翼印不谬,则书于册,曰某日某时某人鸽至,是为初场中矣。一日至飞来而归,一日自横石而归皆如前验印,书于册,是为二场三场皆中。乃于三杨皆中之中,内主者择其最先归者,以花红缠系鸽颈而觞鸽人以大白,演伎乐相庆。越数日分所贮金,某人当日归鸽若干则得金若干。有一人而归鸽数十者,有十人千鸽而只归一二者。当日归者甲之,次日归者乙之。是为放鸽会。

尽管有关放鸽会的某些情节屈氏没有交待清楚,给我们留下一些疑问,但已经明确知道广州的放鸽会和现在信鸽的竞翔得奖十分相似,都是变相的抓彩和赌博。放鸽会参加的人数和鸽数都很多。六鸽为一号,有人交百号就是六百只,每只出金(当为白银)二钱,百号须交钱一百二十两。交鸽多和交鸽少者加在一起,鸽数众多,银两数量可观。而且会很热闹,有伎乐庆祝助兴。

《鸽》篇之末,屈氏讲到另一种广东人喜爱养的鸽子曰“地白”。体大色白,不善飞而能地行,故名。其特点是成长期短,繁殖快,宜供食用。使我立即想到美国培育的食用鸽,名曰“落地王”,和“地白”多方面的相似,说不定“落地王”还含有“地白”的基因呢。中国的物种基因被外国偷走的多不胜数。

不用说,我关心的广东鸽子是传统观赏鸽而不是赛鸽和“地白”。惟因对广东的鸽种一无所知,不得不向广州的鸽友刘俐、汪德桂先生请教,二位有多年养鸽经验。刘先生在广州越秀公园辟鸽园,养中外观赏近千羽,供游人观赏,并向儿童讲解介绍。承他见告,园中所养的传统观赏鸽都是从北京及北方几省选购的。广东没有传统观赏鸽。至于广东“地白”鸽现在还有,

已经成了广东的观赏鸽,价值很高,不再作食用了。

刘先生的回答使我有以下的推测:因为广东早在十七世纪赛鸽之风已很盛,故此后大家都去养可以生财获利的赛鸽,而没有人养观赏鸽了。“地白”则因宜食用而保存下来。结果是广东自古本有的观赏鸽遭到冷落遗弃而绝种。再有需求,不得不求诸北方各地了。

以上仅是我的推测,但得到刘汪两先生的完全认同。我还想做进一步的考察,看以上的推测是否能成立。

我谨再一次声明:不反对养信鸽,而且认为进一步研究培育信鸽,规范比赛方法,杜绝弊端,还可以更加发展。但决不能只养信鸽,致使源远流长的传统观赏鸽日益凋零退化,濒临绝灭的危险。若然广东将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如果全国都和过去广东一样,观赏鸽这一珍贵物种也就退出地球,而悔之晚矣!

屈氏没有把赛鸽养在何处说清楚。从“鸽人各以其鸽至”语,似乎都养在养者的家中,不在佛山。若然,则三场放飞的鸽子一定都先飞回各人家中,不可能自己飞去佛山。看来似乎是养者把飞回家的鸽子送到佛山,再由内主者验证登册。养家住处距佛山不可能距离相等,因而究竟哪只鸽子先回来无法确定。现在把信鸽都养在鸽棚,放后回到同一地点,便于准确计时,比广东放鸽会规范多了。

五、《明代鸽经清宫鸽谱》

王世襄

《明代鸽经清宫鸽谱》是我和山东农学院赵传集先生合作完成的一部书。约在二十年前赵先生已把《鸽经》译成语体文,还写了几篇有关我国养鸽史和张万钟生平的文章刊登在上海《中华信鸽》杂志上。当我八十岁时在故宫博物院先后发现四部鸽谱大画册时,喜其用郎世宁笔法彩色精绘,非常逼真,完全可以用它代替生禽编一本《鸽谱》时,立即想到应征求赵先生同意,将他的《鸽经》译本和文章放在前面,把我据四部鸽谱重编的《清宫鸽谱》置后,合成一本书,两人前后分别署名,即2000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彩色精印的《明代鸽经清宫鸽谱》。两书合成一书,有它的特殊意义。因《鸽经》有文无图,清人所绘大画册中有不少鸽子可为《鸽经》作插图。又因画册无文字,《鸽经》的文字可用来为画册的某些品种作诠释。二者互相补充,相得益彰,增添了我们明清鸽文化的知识。

下面先对故宫所藏的四部鸽经画册作简单的说明。

第一部画册封面题名《鹁鸽谱》见《石渠宝笈》卷二十三著录。绘者题名蒋廷锡,款识印章皆真。但他从不用郎世宁笔法作画,故鉴定家认为,鸽子当出画院画家之手,而花卉泉石有的可能是蒋氏之笔。康熙时期,蒋氏享盛名,主管画院。上面的推测是有可能的,第一部共100幅,每幅有黄纸签标鸽名。

第二部亦见《石渠宝笈著录》(见三编御书房四),题名《鸽谱》。无画者款识,有“嘉庆御览之宝”等印玺,共四十四幅,全部摹自第一部,功力则远逊,故无采用价值,只拍成黑白照片,置第一部原作之侧,聊供参考。

第三部亦题名《鸽谱》,未见著录,册面题签有“道光庚寅宛振麟焦和贵合笔”十二字。共四十幅,亦有黄纸签标鸽名。沈字凤池,苏州人,画史称其有《百鸽图》。焦也是画院画师。

第四部亦题名《鸽谱》,册面有“永字二百三十四”七字,未见著录,无画者款识,绘制年代当在光绪时期。共四十幅,不标鸽名。试为补标,加括弧以示并非原有。

我利用鸽谱第一、第二、第四部所画的180对鸽子作为实例,编成《清宫鸽谱》一书。编写的方法是把三部图式的原来次序打乱重排。分为“曾见”(曾经见过的)、“未见”(从未见过的,可能已绝种)、“存疑”(花色不规范,似尚未定型)、“杂花混种”(花色混乱不该入谱者)四类。第一类“曾见”最多,先依其主要颜色分,再依其花色品种分。如同一品种不止一幅,则按品位高下排列。下者在前,高者居后。每对有简略的讲解评述。

《清宫鸽谱》编成后自己觉得此书有值得赞许的一面,也有显著缺陷的一面,而二者在当年画谱选鸽时已经造成了。

值得赞许的是谱中描绘了若干可能已经绝种的品种,如一条黑线将通体白色的鸽子分为两半的“合壁”(又名劈破玉)。康熙时如不收之入谱,现在恐怕连影子也见不到了。当然是否绝种,也要看读者的见识。我就误以为“铁牛”已经绝种,将它列入“未见”,而现在河南等地还可以找到“铁牛”。

显著缺陷列出如下:

1、20世纪常见品种如紫点子、墨环、紫环、铁翅乌等,我们相信清代已有,而三部鸽谱尽付阙如。

2、主要品种如黑点子、黑玉翅、拃灰等。谱中虽有,且不止一幅,但都很丑劣,没有把上佳的画入谱中。

3、存疑类中均未定型,似无收入谱中的必要。

4、杂花混种一类都有明显毛病,根本不该入谱。问题似应归咎于选鸽子的人。因为画家未必懂得鸽子的优劣,而选送者必须懂,否则他不能胜任,根本不及格。

5、纸签鸽名多半是胡编的,有巧立名目之嫌,甚至有异鸽同名的。

总的说来我对《清宫鸽谱》并不满意。画得再好,也不如用活生生的鸽子拍彩片影印出版为好。现在所谓的传统观赏鸽还不免局限于上世纪以来北京及周围省区豢养的品种,江南及更远地区的鸽子我们所知甚少。真正的中国鸽谱应在全国普查之后再编。我希望将来有人会完成这一艰巨工作。当然在尚未全国普查之前,先用北方观赏鸽生禽编一本鸽谱也是必要的。

六、元代宫廷养观赏鸽

王世襄

元代诗人杨允孚,吉水人,字和吉,所著《滦京杂咏》中有一首绝句:

窈窕谁家女未笄,日高停绣山帘唯。

背人笑指青宵上,认得宫廷白鸽飞。

把这个小家碧玉写得天真可爱。诗一读就明白,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对我却还是有用。

说起来可笑,有一天向几位青年朋友宣传中华鸽文化,我说传统观赏鸽貌美色妍,人见人爱,因此历代宫廷都养它。有一位忽然向道:“元朝是蒙古族人统中原,游牧民族未必喜欢观赏鸽,你能提出元代宫廷养观赏鸽的证据吗?”我一时傻了眼。后来有朋友为我提供此诗,才去答复问我的青年,总算交了卷。滦京是元上都的别称,因近滦河而得名,乃蒙元四都之一。此时我又饶舌:“元代宫廷放飞的鸽子肯定不是今天在电视里和公园广场上能见到的白色鸽,那是美国培育的食用鸽,长嘴极丑,是吃货,元代怎能会有!”我们如果只知道信鸽和食用鸽而不知道品位高雅,历史悠久的中国观赏鸽,未免有点数典忘祖了。

第七、赵构放鸽遭讽刺

王世襄

在《鸽经•经典》中有如下一段文字:

宋高宗好养鸽,躬自飞放。太学诸生题诗曰:“万鸽盘旋绕帝都,暮收朝放费工夫。何如养取南来雁,沙漠能传二圣书。”高宗闻之,立命补官。

按宋高宗赵构(1127—1162年在位),就是被金人掠去的徽宗之子、钦宗之弟。他逃至商丘,迁扬州,后渡江到临安(今杭州)建都。江南物产丰饶,偏安的南宋还繁荣了一个时期。他养观赏鸽当在到了临安以后。

当时太学诸生题诗讽刺高宗,如写成白话诗就是:

成千上万只观赏鸽在皇都上空盘旋,

早晨信傍晚收该多么费工夫!

我们看还不如养南来的鸿雁,

它从北地沙漠能把父兄皇帝的信传回来!

我看真讽刺得好,一针见血。赵构身为一国之君,父兄被敌人掠去都不放在心上,竟还有心整天地放飞鸽子!诸生把高宗讽刺得哑口无言,不敢发怒,只好下令给讽刺者加官进爵。我看这是收买人心,用名利来诸他们的嘴。

这段文字从另一方面说明南宋养观赏鸽之风甚盛,它是珍禽,皇帝才亲自放飞。皇帝不务正业,当然是昏君。但话又说回来,观赏鸽是无辜的,我们不能把错误转嫁到鸽子的身上。

第八、观浴

王世襄

请不要误会,此文讲的不是唐明皇在华清池的风流韵事,而是讲看鸽子洗澡。

我当年养鸽时就知道五代宋初名画家黄筌父子有金盆浴鸽图多幅。不难想像画的是各色观赏鸽在灿烂夺目的金盆中洗澡,周围又有国色天午的牡丹做陪衬,该多么富丽堂皇,豪华夺目。在我家的破烂院子里,没有可引人注目的东西。又因鸽子常洗澡,司空见惯,也就不专心去看它了。不过,我想如静心下来,仔细观看,还会有所会心。因为观赏鸽毕竟是美丽活泼的家禽,不需要任何陪衬,仍可以发现它真正的美,自然的美。于是我坐下来,静心观察,并写此短文。

浴盆径二尺有余,高约一尺,用木块拼成,取其边厚,便鸽站立。外加铁箍,浸以桐油,不用时也贮水,以防渗漏。日将午,置盆院中砖面地上,倾入清水,深约半尺,打开鸽栅子,全部放出,不一会儿,鸽子便聚到盆边。

有两三只先跳上盆沿,似乎只想清漪照影,并无人浴之意。它先探身用嘴勾水,勾了几下才勾着,摇头又把水甩掉。这时盆边上的鸽子已多起来,有的偏往挤的地方跳,跳不上去,才换个地方,不由得感到颇像街上看热闹往圈里挤的人。

有一只好像很勇敢先跳下水,愣了一下,才伏身以胸触水。随后有两三只开始仿效。这时盆沿上因太挤而打起架来,互以喙啄。有的被挤下水,这倒好,落得下来,不再打架,也开始洗澡。霎时间盆中已满,早下去的不顾周围索性散开尾翎,摇颈簸身,恣意扑腾起来,水花四溅,如雨跳珠,直到羽毛尽湿,沾并成缕,才跳到盆外。后下水的也都洗个痛快才舍得出盆。这时水面浮起一层白霜,盆外地面也都已溅湿了。

跳出盆外的鸽子总是先抖搂几下,把羽毛上的水抖掉。好多只都跑到砖地外的土地上晒太阳。我喜爱的一只母点子,看中了花池子土埂外长着浅草的斜坡,用爪子挠了几下,侧身而卧,偎了一偎,感到已经靠稳,拉开一翅,在和煦的阳光中,回头半咬半嗑地把背上的小毛蓬松开,并一根一根地梳理着翅翎和尾翎。接着又转身卧下,拉开另一翅膀,重复前面的动作。这时有一只不识相的花脖子跑来,边打咕嘟边围着她转。她不予理睬,花脖子反来劲了,鼓起颈毛,兜着尾巴往前一跃,几乎踩上了她。守在一旁的大公点子,看到这不怀好意的动作,愤怒万分,急忙赶上来,连啄带鵮把花勃子撵跑了。

每一只鸽子晾干羽毛后,都自由自在地活动起来。有的沿着墙根儿啄食剥落的石灰,它是在补钙;有的回到窝中呜呜叫,呼唤伴侣归巢。有的双双飞到房上,公的回旋欢叫,炫耀它雄壮轩昂的姿态,母的则频频点头,报以温柔,两吻相衔,双颈缩而又伸。交尾后,公的飞起,翅拍有声,即北京所谓的“叫膀儿”,也算是“夫唱妇随”吧。

坐在小椅子上已有一个多小时了,我的感受是“万物静观皆自得”,一切都按照其自身的规律在运行,故显得和谐、安详而自然。不仅是鸽子,不只是一竹一木,一草一花,也包括我自己。

第九、于非厂都门豢鸽记

王世襄

于照(1808—1959),笔名非闇、非厂、北京人,满族,著名工笔花鸟画家。著有《都门钓鱼记》、《都门艺兰记》、《非厂漫墨》等书。《都门豢鸽记》可能是他最出色当行的一种。

我在《鸽话》小序中有这样一段话:

遍查我国古今图籍,有关观赏鸽专著,只有明张万钟《鸽经》及近人于非厂《都有门豢鸽记》两种。三百年来,前后辉映,为了部增色不少。于氏对此文禽,情有独钟,甘为鸽奴,事必躬亲,故所记皆得自经历感受,弥足珍贵。此后于氏为《北京晨报•副刊》撰稿,谈京华风物,每日一篇,数载不辍。为时既之,难免有耳食臆测之处。读者倘因此而谓其言鸽亦尚侈言,廖矣。

《都门豢鸽记》于1928年5月出版,列为《晨报北京丛刊》之一。平装铅印,共243页,简略介绍,内容如下:

1、序言 北京为帝王之都,虽玩好之事,亦考究而多妙趣,非其他地区可比。此记重点在阐述当年北京豢鸽的方方面面。

2、原鸽第一 包括鸽之性能;对鸽身各部位形态之要求。鸽之种类,大体分为黑、紫、灰、蓝、白五类,每类又有许多花色,共约50种。如何鉴别雌雄、善飞与否及健康情况等。

3、豢养第二 包括食料、饮水、鸽舍之栅、窝等,天敌之防范,疾病之治疗。

4、孵雏第三 如何选择雌雄配合,孵出花色、形态俱佳之雏;及孵化、喷食、成长期间应注意事项。

5、训练第四 讲训练飞盘,如何与邻家鸽群对阵即所谓“撞盘”,如何虏人之鸽而不为人虏。

此后又分四节。

甲、系鸽之铃 鸽铃即鸽哨。

乙、范鸽之笼 即多用笔制成的长方形笼具,通称曰“挎”。

丙、弹鸽之弓 他家之鸽,落在层上,往往不肯下地就擒。当它发现误落他家时,会立即飞去,必要时用弩弓发泥制弹丸击之,大都伤而不死。与邻家因养鸽而积怨成仇者多备此器。

丁、捕鸽之网 网圆形,用于捕外来之鸽。

粗略统计,全书近十万字,所记多为民国初年背京养鸽情况。

(插图:(都门豢鸽记)书影)

清代中晚期至民国初年,北京的风俗民情、游艺玩好变化不大。二十世纪中期以后,始有显著的变革。非厂先生能为北京变革前的鸽事留一较详的纪录,自然十分可贵。尤为重要的是其经验知识皆从亲身体会得来,虽时过境迁,仍有可供学习,参考的价值。

于氏之作,早已绝版。前因鸽友,求之不得,我曾向某出版社推荐重印此书。奈于氏后人,对版权支付,索值过高,超出出版社支付再版旧籍最高标准。事竟不谐,十分遗憾。

第十、梅兰芳纪念馆中的鸽文物

王世襄

我写过一小姐杂文,仅20篇,名曰《鸽话》,附在《清宫鸽谱》之后,中有一篇题为《拃灰》,记一幅画在玻璃背面的油画,主题是一对观赏鸽—“拃灰”,它长得十全十美,画得又惟妙惟肖,虽未署名,当出乾隆时期名家之手,比郎世宁绝不多让。真可谓畹华先生收藏中一件有关鸽子的珍贵文物。

许姬传先生编写的《舞台生活四十年》记梅先生讲述油画来源的一段话,可见对此画何等钟爱,录引如下:

有一天一位最关切我的老朋友冯幼伟先生很高兴地对我说:“畹华,我在无意中买到一件古董,对于你很关系,送给你做纪念品是再合适没有的了。”说着拿出来看,是一个方形的镜

框子,里面画着一对鸽子。画地是黑色,鸽子是白色,鸽子的眼睛和脚都是红色,并排着站在一块淡青色的云石上面,是一种西洋画的路子,生动得好像是活似的。我先当它是画在纸上,跟普通那样配上一个镜框的。经他解释了,才知道实在就是画在内层的玻璃上面,仿佛跟鼻烟壶里的画性质相同。按着画意和装璜来估计,总该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旧物。据说还是乾隆时代一位西洋名画家郎世宁的手笔,因为上面没有款字,我们也无法来鉴定它的真假,但是这种古色古香的样子,看了着实可爱。我谢了他的美意,带回家去,挂在墙上,常对着它看。这件纪念品,跟随我由北而南二十几年,没有离开过,现在还挂在我家的墙上。

梅先生逝世后,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在无量大人胡同故居辟纪念馆,而设在护国寺街一座四合院内。北房三间,东西各有耳房,我曾去瞻仰过好几次,每次都要站在油画拃灰之前凝视许久,它就挂在房西间面对山墙的隔扇上。短嘴,头圆如算盘子,朱砂眼,公母双凤头,真精神。我恨不得能有一对生禽长得如画中的一样。哪一位养家有,拿黄花梨家具和他交换我都干!

梅先生养鸽时用过的鸽哨,放在西耳房靠后墙的条案上,有三四十把。虽在玻璃罩内,看不见刻在哨底的“字”(制者标志),从哨口形状和刀法也能知道出自哪位之手。中有“永”字的葫芦、七星、九星和“文”字“祥”字的大小葫芦、截口、二筒、五联等。他们在上世纪初已享盛名,屈指快一个世纪了,自然也是难得的文物了。

“史无前例”时期,纪念馆也蒙光顾。劫后重新布置开放,又曾前往。哪些物件因抄走,砸烂而经更换补充,我说不清楚。只注意到隔扇上的油画已查无踪影,鸽哨连玻璃罩子都没了。只有黯然神伤而已。

第十一、梅兰芳先生养观赏鸽

王世襄

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养鸽受益,对表演大有帮助,早已成为佳话。许姬传先生编写的《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第六章《养鸽》有详细的叙述。

养鸽子好处很多,要早起,在院中呼吸新鲜空气,清理鸽舍,做一些劳动活儿,当然对身体有益。放飞鸽子,挥动笔竿,增长臂力,对活动腰腿也有帮助。而受益最大、对演出至关重要的莫过于借仰望鸽子飞翔练得双目灵活有神。嵇康早说“目送飞鸿,手挥五弦”的诗句。不过鸿雁和一般禽鸟都一直向前飞去,目送也一直送到无边无际的遥空。只有观赏鸽飞盘才不停地在养家的上空盘旋。为了欣赏它的飞翔,为了注意和邻家鸽群合而又分,为了警觉鸦群合而又分,为了警鸦虎子(鸽鹰)的突然袭击,养者总是全神贯注,眼睛盯着鸽群打转,有时右旋之后立即左旋,左旋之后又立即右旋,一连串几个翻腾,北京称之曰“摔盘儿”,煞是好看。仰望者的眼睛自然紧紧跟着运转,不知不觉地眼睛做了运动操。梅先生从十七岁养鸽子起就进行锻炼,移入剧情表演,竟把本来略欠灵活的双眸,变成娇能语的动人秋波。连他自己都认为是出乎意料的收获。

我对看飞盘、练眼睛也有一些体会。虽然十来岁时就开始养鸽子,无奈不会养,飞不成盘儿。十几岁时会养了一些,但天生有些近视,加上总得读书写小楷等,眼睛也受影响。

1945年我从四川返京,又养了几年鸽子。当年,曾在庆王府任鸽佣的王老根儿住在我家中,帮我照管鸽子。他已年逾古稀,我三十刚出头,飞盘数鸽子竟数不过他。和别家的鸽群合成一盘之后又分开,北京叫“掰盘”,总得数一下,好知道谁裹了谁的鸽子。他随口就能说出个数儿,而且不会错。我数得慢,还难免出错。老根儿说:“我没有念过书,没念也有没念的好处。”

我父亲留学法国,通几国语言文字,北洋时期在外交部任职,和梅先生相识多年。往往海外朋友来访,梅先生请我父亲作陪。记得有一次美国武侠电影明星“飞来伯”(Fairbank)访华,父亲被邀。我闹着要跟着去无量大人胡同梅家,父亲不同意。后来我说明只看看梅家的院子,

决不进客厅,父亲才允许随往。不料到了梅家,大失所望,一只鸽子都没有,原来梅先生从鞭子巷移居后,因事务繁重,不再养鸽子了。

第十二、张万钟与《鸽经》之一

王世襄

明张万钟撰《鸽经》已收入当代学术界、出版界编印的《续修四库全书》,并据康熙年间刊的《檀几丛书》本影印,作为《选粹》(即丛书之外还出单行本)之一,2002年由线装书局出版,足见此书之被重视。它是古人所写惟一讲述中国鸽文化的专著。我曾为选粹本《鸽经》写出版说明,录之如下:

《鸽经》不分卷,明邹平张万钟扣之撰。清康熙二十五年所修《邹平县志•人物考》称万钟父张延登,屡官工部尚书,左右御史,后任太子少保。万钟生于万历中期,卒于崇祯甲申(公元1644)年,享年约五十岁。其中岁以前,家境优裕,养鸽撰经,当在此时。崇祯十年以后,邹平迭遭兵乱。明亡,万钟移居南京。福王立国,授镇江推官,力图复明,以身殉国。宋琬《张扣之诔》有曰:“烈皇帝十有七年,岁在甲申五月某日,扣之张公卒”,并有“六月蒸,日中跗韫,职是优劳,遂歌薤露。”数语。

《鸽经》一书由论鸽、典故、赋诗三部分组成。论鸽首述鸽之性情、品德、生活习性及羽毛、眼、嘴、脚各部,并及筑巢、治疗方法。此后详列鸽之品种,又区为花色、飞放、翻跳三大类。花色类皆形美色妍,最宜观赏。飞放类修翎健翮,擅长远翔,可千里传书。翻跳类或能空中筋斗若转轮,或阶前跳跃,转滚不离原地,近似杂技表演。每种皆在品名之下描述其花色形态及对头、眼、嘴、风之要求,十分严格。由于同种又有羽色之异,故其总数当在百之上,可见著录之详备。典故汇集前人关于鸽之记述传闻,有偏僻罕为人知者。赋诗录历代辞赋吟咏,专题言鸽或有句及鸽者,并蓄兼收。全书篇幅虽不繁浩,而科学人文并重,已为明代以前鸽文化作一详实之总结。类此之作不仅我国前所未有,在全世界亦属最早之论鸽专著,其重要自不待言。

《鸽经》康熙年间收入王勖、张潮辑《檀几丛书》第五帙,此后又有新星馆刻单行本,均不易见。为保存前代名著及弘扬我国鸽文化,自应重新刊印,以广其传。今据《续修四库全书》本影印。2002年5月

十三、张万钟爱鸽入骨髓

王世襄

《鸽经》的重要部分在列举品种名称及花色形态等。今后介绍现有、未见及消失品种时将——征引故兹不涉及。

张万钟爱鸽入骨髓,理解深刻,欣赏人微,不仅赞美外观形象,更重视内涵神韵。书中一再出现用比拟的笔法、华美的辞藻,来表达超乎想象的感受。非品头论足、沾沾于皮相者所能及。以下试录数例:

《鸽经》一开篇便称赞鸽子的忠贞品德,伉俪情深,终身不渝。人,被称为高级动物,对之反愧不如。鸽雌雄不离,飞鸣相依,有唱随之乐焉,观是兴人钟鼓琴瑟之想,凡家有不肥之叹者,当养斯禽。

观赏鸽的风韵,用精雕细琢的词句来刻画,反不如借毫不相关、匪夷所思的设想来比拟能给人留有遐想的空间。如:

态有美女摇肩,王孙舞袖,春风摆柳,鱼游上水等类。昔水仙凌波于洛浦,潘妃移步于金莲。于载之下,犹想其风神,如闲庭芳砌,钩廉独坐,玩其妩媚,不减丽人。

简直把鸽子人物化了。

书中还有两段讲对花色、飞放两类鸽子的欣赏,虽未视鸽如人,但着重写人和鸽同处的环境,

却能引人浮想联翩。

若曲槛雕栏,碧桐修竹之下,玩其文彩,赏其风韵,去人机械之怀,动人隐逸之兴,莫若花色。

如楼角桥头,斜阳夕月之下,看六之冲霄,听悬哨之清簌,起天涯蕙菜鲈脍之思,动空闺锦衾角枕之叹,莫若飞放。

对爱鸽者来说,看鸽并引起遐想都是一种享受。

十四、张万钟坚决抗清以身殉国

王世襄

据康熙三十五年修、道光十六年重修的山东《邹平县志》,终年万钟的祖父一元,隆庆五年进士,官至佥都御史,河南巡抚。叔祖父张一享是著名的乡绅,善于理财,富甲一方。张万钟的父亲张延登,字济美,万历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左右都御史。所以他生在一个既贵且富的家庭。因而在他少年时代有条件养鸽,并具备广事搜求佳种的可能。

在一般情况下,佳公卫在少年时期,养尊处优,很可能成为一个纨绔子弟,玩物丧志,业荒于嬉。张万钟如果是这样,尽管有著作传世,也不值得称赞。但计算起来,他的养鸽经历可能没有太久,只有十年来,既万历末到崇祯裆初。时局的巨变,国难的临头,迫使他毅然决然放弃优裕的生活,显示出干练的才能,志士的本色,保明抗清到底,以身殉国。后人不禁对这位保家爱国的英雄肃然起敬。

《邹平县志》称万钟英敏有干济才,能任事。1642年12月邹平城被包围,“甲骑兵三千登,捷如风雨。人预缚长衫歧其首,叉梯并力推之,使翻跌濠中。攻者怒,戴楯穴城、或张牛革幕账、人伏其中,拥近城,便施椎凿,矢石不能制。城人卷柴席,杂硝硫燃火推下烧之。血战方亟,守备张君睹,南门有坐交床执旗指挥者,曰:余识其人亦裨帅,可惊而走也。亟发炮碎其闪床,其人愕,遽上马驰去,攻者亦去。是役也,城守全局,实万钟操持之。”县志未说明攻城是什么军队,实际是入侵山东的清军。因修县志已在康熙年间,怕招罪祸,不敢明言。

县志《选举表》还讲到明亡国后,其兄万程之夫人逃往南京,万钟举家随往。福王建立南明政权,授万钟镇江推宫,继续抗清。盛夏他穿着皮革军衣作战,不幸中暑死亡。(见宋琬《张扣之诔》)。

张万钟确实是一位誓死抗敌的英雄,而且留下一部纪实文采兼备、前无古人写过的专著,实在是一位使人肃然起敬的历史名人。(此稿参考赵传集、顾澄海两先生关于张万钟)。

十五、蒲松龄与张万钟

王世襄

上面已刊出的十几篇中,有观赏鸽罢工入史册,。写入诗词辞赋。画成卷轴,琢成玉器等的例子。《聊斋志异》中的《鸽异》则是写入小说的例证。

《志异》作者蒲松龄,山东淄川人,生于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四年后,张万钟在南京地区奋力抗清,中署死于战场。淄川与张万钟家乡邹平毗邻,故蒲对张出身于既富且贵家庭,爱鸽养鸽,撰写《鸽经》及最后以身殉国等均有所闻。《聊斋》中《鸽经》一篇正是用万钟作为模型来塑告故事的主人。节录如下:

故事开端列举许多观赏鸽多称,邹平张公子品种齐全,应有尽有,接着讲到如何精心喂养成及药物治疗等皆取材于《鸽经》。一夜忽有白衣少年来访,自称也有鸽子,不知公子愿看看否?公子喜甚,随同前往。月色暗淡,旷野萧条,不远便到了少年寓所。竟是个道院,只有两间房。少年立院中,口作鸽鸣,忽有两白鸽飞出,边鸣边翻筋斗。少年挥手即飞去。口再作声,又有两鸽飞出,一大一小,差别悬殊。集阶上,学鹤集。以下有一段精彩的描述,不

敢不如实录引:

大者延颈立,张翼作屏,宛转鸣跳,若引之;小者上下飞鸣,时集其顶,翼翩翩如燕子落蒲叶上,声细碎,类鼗鼓;大者伸颈不敢动。鸣愈急,声变如馨,两两相和,间杂中节。既而小者飞起,大者又颠倒引呼之。

上文也出自《鸽经》翻跳一类鸽子,但运用艺术夸张,使情景更加生动而神秘。

公子自愧所养之鸽远远不如,故请求少年割爱。少年坚决不同意,只把刚才飞过的两只白鸽呼唤来,持对相赠。公子大喜,但还是苦苦请求,希望能得到一大一小两只会起舞的鸽子。正在此时,公子家人举着火把前来寻找主人。雯时间少作变作白鸽冲天飞去,道院忘记到也都不见,只乘下一座古墓和两棵柏树而已。

公子对那两只的白鸽特别珍爱,还培育出三对。亲朋友好,谁要也舍不得给。

这时有一位长辈,身居高官,偶尔问起公子养鸽多少。公子心想大概是他要我送他几时,既然是长辈,官位显赫,自然不能不送上好的。于是就选了一对培育出来的白鸽,恭恭敬敬地送去。心想这可是一份重礼,日后见到长辈,一定会表示谢意。不料,见面后竟无一语道及。公子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送给您的鸽子好吗?”不料那长辈竟说:“和一般鸽子的味道也差不了多少”。公子才知道竟被当食用鸽给吃掉了,心中大为懊丧。该夜子梦见白衣少年前来责问,声色什厉地说:我本因为你爱鸽才把儿孙送给你,没想到竟被作为佳希了,我只好带领儿孙们走了!第二天公子再看鸽子,果然都没有。

这当然是一篇编制出来的奇幻小说,篇末蒲老发了几点议论,讲了一些哲理。不过我看他也在讽刺当时的官员,讲究口福,成了老饕,只要有得吃就好,不问吃得是什么,是不是非常珍贵,所以才会发生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的事来。可叹!可叹!

最后我愿奉告各位,简化蒲公原作,本只为让爱好动物的小朋友们容易读懂一些。以致唐突古人,点金成铁,实在罪过!罪过!家人《聊斋》或可以找到《聊斋》的朋友们,还是请翻出原篇,体会欣赏蒲老的生花之笔才好。

十六、抢救观赏鸽我做过的一些工作

王世襄

我不养鸽子已有好几十年,但常去鸽市逛逛。解放后的几年,鸽市变化不大,后来被一一迁移或取缔,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搬到龙潭湖和玉蜒桥,我还曾去过。现在搬得更远了。总的印象是观赏鸽越来越少,好的更见不到了。

从于校回京后曾想在郊区买房养鸽子,后来在通话买了一个院,因太小,养不了多少只,卖了准备换一所大些的。但老伴终觉住郊区不方便,只好作罢。

约在此时,我编了一本《北京鸽哨》,在三联书店出版。虽小得像儿童读物,却是第一本鸽哨专。不少人从此书才知道鸽哨什么样子,如何往鸽尾上缝线扣环。

我想要人们认识、喜爱观赏鸽只有让他们见其形象。因此有必要把貌美色妍的活生生的鸽子拍照彩印出版。我年近八十时,感到不能再耽误了。请了一位摄影师同去鸽市,寻找值得人选的品种。几次出行,大失所望,竟拍不到一两只免强可用的鸽子。继而多方打听,走访不少养家,仍难如愿。以上经历增加了观赏鸽将绝灭的危机感。有人提出远访外地省市,当有收获。但我年老难以胜任;何况还有家具著作等完成。

不久,我欣喜地发现沉睡在故宫书画库中有四部宫廷画家用郎世宁笔法彩绘的观赏鸽谱,共224幅,完全写实,十分逼真。于是我又萌编鸽谱之想,同时还想起明末张万钟有《鸽经》一书,应与鸽谱合编,一前一后,分而又合。因《鸽经》有文无图,鸽谱有图无文,相互补充印证,对研究三百年来鸽文化大有帮助。前此,山东农学院赵传集先生已将《鸽经》译成语体,经征得同意,编成《明代鸽经清宫鸽谱》一书(2000年6月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是我国第一部有大量彩图的鸽书,受到同事好者的欢迎。但对不知观赏鸽为何物的人却视

而不见。我自己对此书也不满意。因鸽谱漏掉了不少重要品种,所画之鸽有的又欠佳,应当物色更佳者。还有羽毛花色有毛病,根本不入品的鸽子反被画入。总之,要令人满意,还须用生禽重编一部鸽谱。

趁出版著述的间竭,我重编再版《北京鸽哨》。得到老同学胡世平兄的帮助,成了中英文双语本,加了不少彩图。此书对国外的影响竟大于对国内的影响。据辽宁教育出版社人称,外销美国不不册。荷兰费利苏王子来华,我送他此书和几枚鸽哨,附中文及英译小诗:

鸽是和平禽,哨是和平意。

我愿鸽与哨,深入世人心!

亲王很高兴,他说地球太乱了,应当祈祷和平!美国华盛顿肯尼迪中心今年将举办“中国节”,派员来京会同文化部外事处的同志来家访问,她说开幕式准备放飞一千只带哨的鸽子,问我哪里可以定制鸽哨。我说你们大概是借别人的信鸽放飞,一放全回别人家了,哨子也没了。所以只宣定做小而简单的鸽哨,否则不合算。我建议今后你们应该在中心建鸽舍,养中国观赏鸽,可以每天围绕中心飞,哨子也不会丢失。她说你的建议很好,回去向中心汇报,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我因得悉各地园林及公共场多养广场鸽,大都是白色食用鸽及遭淘汰的信鸽。我赞盛成这种设施,可使儿童接近自然。但也应辟地养一些观赏鸽。曾写公开信数十封寄给各省市园林局,但连一封回信也未收到。

2000年中央文史馆在郑州开全国文史馆会议。会后活动我未参加,而去参观了解河南的观赏鸽情况。承蒙越秀酒家崔乃信先生举办了一次郑州、开封、洛阳三地的观赏鸽评比会,使我认识了三地的鸽友,看见了他们的鸽子。在会上签名赠送我编的两种鸽书,很受欢迎。三地鸽友送给我四对鸽子,包括清末以来北京已绝种的“铁牛”。崔先生派车当夜将鸽子直送北京,我只得转送给北京鸽友喂养。因我既无鸽舍,又无养鸽的精力。随后又访问了开封、洛阳,了解两地的养鸽情况。此行掀起河南养鸽热,电台报纸都有报道,有一定的收获。两年来开封郭随成先生增加鸽子头数,并上网与各地鸽友联系,还编写出版了一本《中国观赏鸽谱》,中有若干名贵品种。他说是受我的影响,我实在不敢当。

以上我述说了近年为抢救保护观赏鸽做的一些工作。费力不小,收效实在甚微,。只因我是一介书生,不会公关联系,又年老体衰,自然难起什么作用。看来我须改变化只出书的办法,准备求助于报纸媒体。但书生毕竟是书生,勉强能查一些历史文献资料,写一些短文,恐怕还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奈何!奈何!

十七、商代玉鸽

王世襄

1976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安阳殷墟发掘一座古墓,随葬器物十分丰富。据出土铜器铭文,知墓主为殷王武西的配偶“妇好”。她生前地位相当显赫,曾参与国家大事,拥有军权,征伐四方。入葬年代约在公元前十三世纪末期至公元前十二世纪前期。距今已有三千二百百年。

在出土的大量玉器中有一件玉雕鸽。发掘报告称:鸽一件,淡绿色,圆雕。作站立状。尖喙圆眼,双翼并拢,两足前屈,短尾分开。头饰羽毛纹,翼饰翎纹。胸前有左右钻通小孔,可佩带。高5.05厘米。见图1(取自《发掘报告》图八五)及图3。玉鸽曾在国家博物馆展出。(图3:商玉鸽。图1:商玉鸽线图。图2:野鸽的头如鸡形,嘴细而长,和商玉完全不同)。

此鸽用绿玉雕成,忌毛花色无法表现。它已从野鸽进化成观赏鸽。显著的特征是嘴很短,头圆,眼皮宽,已接近观赏鸽,与野鸽大异(见图)。它是现知中国观赏鸽的最早形象,野鸽被驯养应当还远大此之前。

十八、东汉玉雕哺雏鸽

王世襄

母鸽在哺雏,雕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玉色淡绿,持地纯润,良材遇巧工,创造出一件精美的玉雕。实物只有拇指肚大小,如不说明,读者可能想不到如此微小。它现藏南京博物馆,徐州东汉墓出土,年代约为公元一世纪。

造化生万物,真是神奇到不可思议。母鸽产卵,开始趴窝孵化,公鸽亦参与分劳。十八天后,卵破雏出。公母分别哺喂幼崽,北京通称曰“喷”。(公鸽也有孵与喷不如图鸽尽职的,和社会上有不甚负责的丈夫一样)。最初喷喂雏鸽的食物不是粮食,而是一种营养丰富的流质,通称曰“浆”。原来鸽子在产卵之后就开始在食道系统制造分泌一种适宜初生雏鸽吸收的浆汁,而且随着雏鸽的成长,浆汗也逐渐变化。等到分会鸽长出羽毛可以消化粮食时,所喷的就不是浆汁,而是经过初步消化的粮食了(这时养鸽者也应用小米等容易消化的粮食作饲料)。造化赋予鸽子可以生产适宜幼崽由小到大食物的器官,这难道还不够神奇吗?

鸽子喷食时为了迫使浆汁从嗉子中涌出,须拍动翅膀。幼崽也要做相似的动作,以便吸食。玉雕鸽刻画得栩栩如生,就是因为雕者通过实地观察,着重再现了子母鸽的动作。要观赏到上述动作,只有把鸽子养在鸽舍内隔成方格空间的窝中。如果像某些农村那样,把鸽巢吊在屋檐下,想观赏其动作只有爬梯子了。据上所云,可以说明哺雏鸽的雕琢是取材于养在院中筑有鸽舍及鸽窝的观赏鸽,而且至迟在两千年前观赏鸽已成为养者的宠物并有较好的鸽舍设备了。

十九、唐宰相张九龄用鸽寄信

王世襄

后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有一则讲到张九龄养鸽寄书:

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信往来,只以书面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之为“飞奴”。时人无不爱讶。

我对上面引文有以下几点看法:

一、王仁裕距距张九龄年代不久,记养鸽传书一事自属可信。

二、鸽子天性恋巢,故将它带往它处放飞,会立刻返回家中。(在没有电话的年代,钱庄、粮站都带鸽子上市,知道行情后,系鸽放飞,它总比人先回到家)。可是养者不能够指令鸽子要它飞往某地。上述常识连儿童都知道,王仁裕焉能不知?只是他写的文字没有说清楚,“……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好像要它去谁家它就会去谁家,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据我推则,如张九龄想把信送给某一个人,只有把某人家的鸽子拿几只来笼养,待需要通信时系信放飞。倘若张九龄还要收到回信,那只把自己养的鸽子送几只养在其人之处,回信时由他放飞,否则是无法互相通信的。

三、张九龄用鸽寄信,可能有人认为,用的是现在的信鸽,可以肯定不是。因为我国自古就从观赏鸽中选其善飞者用来寄信。一千二百年前欧洲各国可能还没培育出信鸽。外国信鸽传入中国,是上世纪才有的事。

四、张九龄是唐代的名宰相,文学冠一时,曾反对奸臣李林甫为相,并进言安禄山不可不诛,否则后必为患。玄守迁蜀,深悔未从其言。他以鸽寄书,传为佳话,难道不能为中国鸽文化加一笔重彩?

二十、延续中华鸽文化抢救传统观赏鸽开场白

王世襄

我自小学到大学,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玩好上。1939年母亲逝世,对我震憾极大,同年考入燕京大学研究院,从此专心学习、工作,直至今日。

十来岁时我开始养鸽子。接着养蛐蛐,不仅买,还到郊区捉。也爱听冬日鸣虫,即野生或人工孵育的蝈蝈、油葫芦等。鸣虫养在葫芦内叫,故对葫芦又发生兴越。尤其是中国特有的范制葫芦,在幼嫩时套内壁有阴文花纹的模子。长成后去掉模子,葫芦造型和花纹文字,悉如人意。这是中国仅有的特种工艺,可谓巧夺天工,我也曾试种。十六七贡学摔跤,拜清代善扑营的扑户为师。受他们的影响和传授,玩得更野了——熬鹰猎兔,驯狗捉獾。由于上述经历,我忝得“玩家”之名。七八十年来,不论玩哪一样,比我玩得好、玩得精的大有人在。(注:只不过我把玩过的东西记录下来而已。)实在是浪得虚名,惭愧!惭愧!

上述几种玩好有的今天已不可能或不宜再玩了。有的比过去还要盛行,玩的人更多。有的一度失传,恢复后发展提高,十分可喜。在后面《北京玩好今昔谈》中将一一述及。其中重点是传统观赏鸽,因为它是中国的珍贵物种,历史悠久,与文化密切有关。但近年日渐凋零,如不及时保护、抢救,有绝灭的危险。一旦绝种,将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为此我将“延续中华鸽文化,抢救传统观赏鸽”作全部短文的总标题,等于我的宗旨和口号。

二十一、几种北京玩好今昔谈

王世襄

北京玩好都是民俗学的一部分,也是传统文化。时过境迁,由于种种原因,有的已不能再玩。例如鹰和隼,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如从野外捕来用以猎养的所谓笨狗中选出,身强力大,聪明勇敢。如养后提纯,也能成为中国的好狗种。但解放后全被捕杀,已经绝种。而且獾也受到保护,不得滥杀。只有在河堤上穴居的会引发水灾,必须清除。但方法很多,不必用狗了。惟有观赏鸽不仅可以继续玩而且应当作为抢救物种来保护,使这悠久文化不在我们一代绝灭。

玩蛐蛐,北京过去养家大都斗而不赌。前秋、中秋有时小彩助兴,只有三五斤月饼的输赢。赢者往往放弃不要,用来酬谢局上的工作人员。到了后秋,才有“帮闲”之辈,向养家求借“常胜将军”拿到上海去赌钱。养者珍惜爱虫,很少肯借。即使出借,不收任何回报,也不随同前往,周济穷人而已。所以过去北京养蛐蛐,不失为一种以娱乐为主的玩好。近二三十年,情况大变,蛐蛐已成为赌博的工具。养者不惜出高价买,目的只为赢钱。山东蛐蛐产地,农民一家大小,不种田了,捉蛐蛐比种田收入多得多。过度捕捉,田园荒芜,加上自然环境破坏,蛐蛐退化甚至绝迹。于是另找出蛐蛐的地方。养者绝大多数是赌徒,为了赢钱竟使用许多骇人听闻的怪招、邪招。为在分量上占便宜,竟撤水减食,用电灯烤,等于施酷刑。还喂兴奋剂、激素,甚至喷海洛因等。每次开斗都会引起吵闹斗殴,甚至出人命。政府自然严加取缔,抄赌判刑。每年从报上总可以看到此类报道。总之,玩蛐蛐已被不法之徒彻底糟蹋破坏,不能再玩了。

冬日养鸣虫,尤其是蝈蝈、油葫芦,似乎现在比过去还要盛行,从儿童到老头都从此得到乐趣。但虫具葫芦,主要是用模子范制的。全国解放后,由于社会的变革,政策的限制,中断了三十多年。三十年是一代人,一代人不范制就有可能失传。为了引起人们对这一特种工艺的重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写了一篇《谈匏器》投《文物》杂志。主编庄敏同志看到文中讲到虫具,认为有玩物丧志之嫌,退稿不用,到1979年才在《故宫博物院院刊》刊出。随即有三四十位来访,询问范制之法。但问者多而种者少。北京第一位恢复范制成功的是蒲黄榆的张金通先生。他的葫芦上都凸出阳文“喜”字,因而赢得“喜字张”的雅号。种成后,能售高价,引起天津、保定等地有园艺经验的人仿效。一两年后,种者倍增。现在以此为业的逾百家。京、津两地,卖葫芦的摊肆已列成长街,范制技术也越来越精,虫具外还仿制康、乾两朝的宫廷器皿。我们再也不必为此工艺失传而担扰了。

二十二、北京观赏鸽今昔谈

王世襄

在我玩过的几种北京玩好中,过去以养观赏鸽的人数为最多,过去以养观赏鸽的人数为最多。上自皇家显贵、富贾名伶、下至小康平民、无隔日之粮者,都酷爱此禽。而且不受年龄限制,稚子幼童至年迈衰翁都有。过去几乎每条胡同上空总有两三群鸽子在飞翔(北京曰“盘儿”)。各隅都有鸽子市,逢期赶集。逢三土地庙,逢四花儿市,五、六白塔寺,七、八护国寺,九、十隆福寺。如天气晴和,东西两庙(隆福、护国),买者,卖者,逛者,熙熙攘攘,长达二三百米。全城以贩鸽或制哨为生者,虽难统计,至少也有几百人。鸽贩有“小挎”、“大挎”之别。“挎”就是用竹材制成的长方形有提梁的鸽笼,小型鸽贩可带鸽子近百只,装入大小挎各两具,用车推或肩挑上市。到市后把两小挎支架在两大挎之间,鸽贩坐在后面的条凳上,一个摊位便形成了。摊位在市上有固定地方,面对面,中有通道。养家也常把要淘汰的鸽子拿到市上卖,往往用手卷捆,一条可以捆两只,十分简便。电视剧《铁嘴铜牙纪晓岚》有和坤上市买鸽子一幕,小挎竟放桌子上,场面根本不像鸽子市。买卖双方从挎中掏鸽子和攥鸽子的方法都不对,我真替鸽子难受。称呼鸽子名称更不知所云。可见老北京离开我们已远了。

过去北京的鸽子只有两大类——楼鸽和观赏鸽。楼鸽即灰色野鸽,因住在城门楼上而得名。信鸽难得一见,被称为“洋楼”,即“外国的楼鸽”。至于观赏鸽,花色、品种繁多。同一品种,其头、嘴、眼睛、眼皮、颜色、羽毛闪光等等又有许多讲究,好坏贵贱大不相同。珍贵品种,市上会不时出现,想物色,鸽贩总能设法为你找来。

六七十年过去了,近日我问了不少位青年同志:“北京鸽子有几类?”多数人回答“有两类”。但不是过去北京那两类,而是灰色的信鸽和白色的和平鸽。二者都是进口物种。美其名曰“和平鸽”,实为美国的食用鸽——“落地王”。他们绝大多数已不知道中国有历史悠久、经过多少代人精心培育,确实是中国文化一部分的观赏鸽。不禁使我大吃一惊,长叹一声!

细想起来,现在很多人对中国观赏鸽茫然不晓也是可以理解的。中国过入商品经济社会,洋玩意儿大量涌入,许多传统民俗和文化被忘、消失、抛弃甚至摧毁。解放前西郊公园动物园有观赏鸽鸽舍,解放后还保留了一个时期。稍后为了盛大节日天安门要放飞鸽群,北京市曾在西华门附近雇专人养观赏鸽。人祸天灾后,因粮食紧张被终止。此后未闻官方再养观赏鸽。近年中国养信鸽的猛增,按人数计算已名列世界之首,原因是兢翔可以获奖,拍卖获奖之鸽可以得高价,养信鸽已成为生财之道。更有不法之徒,利用信鸽赌博。“文革”前信鸽已成立中国信鸽协会,成了“四旧”,红卫兵及街道成员挨户搜查,查获立即捕杀。这是观赏鸽的一大劫。去年北京为了预防禽流感,又遭一劫。某些地方基层组织动员养者交出观赏鸽,每只付十元作补偿,拿去仍一律宰杀,而信鸽还是安然无恙。同为鸽子,命运竟如此不同,使人无法理解。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观赏鸽不被人重视,没有成立全国性协会,得不到保护。

近年北京大量拆平房建高楼。观赏鸽养者多住平房,迁移时不得不和心爱的观赏鸽挥泪告别。住高楼养信鸽,只要不影响邻居,问题不大。还有信鸽只须向鸽棚交费,便可代养并统一放飞竞赛。养者不用操心费力,就可获奖生财。这是使信鸽日益兴旺、观赏鸽日益凋零的又一原因。但信鸽已成为人的生财工具而不是朋友了。

观赏鸽在许多人头脑中根本不存在;或有些印象,渐又淡漠消失,这和电影、电视、广告、各种媒体、公共场合只能见到信鸽和白色食用鸽形象,而见不到观赏鸽的形象有重要关系。节目制作人和报道编写者除了对观赏鸽不了解外,寻找观赏鸽有困难也是一个原因。他们想买或想借观赏鸽都因缺乏门路而有困难。而要白色食用鸽则太容易了,一个电话,肉鸽厂就可送货上门。因此要宏扬中华鸽文化,为需要观赏鸽的人士提供便利条件,也是我们应当做的工作。

二十三、抢救观赏鸽需要做的具体工作

王世襄

1、成立中华观赏鸽协会

成立协会十分重要,但做起来困难不少。首先会长必须是观赏鸽爱好者,认为它是中国的珍贵的物种,亟宜加以保护。

2、希望公私都养观赏鸽

公养鸽舍建议筑在中山公园或工人文化宫(太庙)和奥运会主要场地,即鸟笼式运动场。观赏鸽的习性是飞起后总围绕鸽舍上空盘旋,可长达一两个小时。前者主要为庆祝在天安门举行的重大节日。后者为奥运会开幕、闭幕及各种赛事增添气氛。鸽哨音响悦耳,是和平之音,而且只有中国有。用和平鸽播和平音,是中国人民热爱和平的象征。庆祝节日者、光临运动会者、海内外来宾及天安门平日游人,都会为之兴奋激动。惟因它是中国传统文化,更受海外人士的赞赏,正所谓“只有中国的才是世界的”。鸽舍又可供人参观,成为旅游点。佳种繁殖后可以出口换外汇。上述两处鸽舍都是永久性的,也是一劳永逸的。鸽群训练成功后,每天都放飞,将成为北京的一个蜚名中外的景点。

现在离奥运会还有三年时间,已很紧迫。买来的鸽子因经长期笼养,许多已不能飞。因此最好是今年买,明年育雏,第三年放飞到那时可以飞得很好。如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3、建立网站与全国的观赏鸽养者建立联系,了解各地情况,办理入会手续等。

4、举办全国性或地方观赏鸽评比大会

为佳者颁奖,提高观赏鸽身价,使它升值。只有用可牟利的鼓励才可使养者多起来。

以上是初步想到的几项,办起来有先有后,有急有缓。读者不难看到,要实现以上设想,须有热心的领导和干练的工作人员,所以做起来并不容易。

本人今年九十一岁,连上台阶都需人搀扶,头脑已接近糊涂。上述工作不论巨细,我都干不了。读者见到此篇,只当我痴人说梦吧。我绝对衷心接受。只缘对观赏鸽从小就钟情,老而弥笃。说实在的,我现在并不想玩鸽子,因为玩不动了。只是恐怕它有绝灭之虞而有沉重的责任感,因此才喋喋不休。有朋友说:“你累不累,歇歇好不好?这是爱我者之言;谨此叩谢。

二十四 明王世贞《驯鸽赋》

王世襄

明皇甫汸有《义鸽赋》,侯一元有《读鸽赋赋》,皆因被人中伤,借鸽来发泄内心的愤慨。只有王世贞的《驯鸽赋》真心爱鸽,用华丽的词藻来赞美珍禽。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嘉靖进士,有煌煌巨著《弇州山人四部稿》传世,是明代中期的文坛领袖。

明末张万钟《鸽张》(康熙王晫、张潮辑《檀几丛书》本)书末收此赋,但未录赋前《小序》,且文字有讹误。约二十年前山东农学院赵传集先生据此本将《驯鸽赋》译成语体文。一九九六年我征昨赵先生同意,合编《明代鸽经清宫鸽谱》一书时,曾对赵先生的译文作了一些修改和补充。此次编写有关观赏鸽文化短文又为《驯鸽赋》增添注释,指出某些辞句讲的是观赏鸽的哪些花色品种。

《驯鸽赋》

余有驯鸽数十头,颇极美丽,飞(按: 音句,指鸽的鸣叫声。)循性,饮啄得所,聊为赋之。

惟中国之珍惜,有兹羽之殊质。

貌 而自分,性温然其如一。

秋则篱菊并丽于浔阳,

指末易屈,谱不能悉。

尔乃玉嘴朱眸,危冠卑趾,

或冰质而彩其双翅。

或雪毛而黔其首尾,

或若汉绣之就机,

或若商 之出水。

山鸡莫调,家雉无文,

尔独驯狎,云锦成群。

饥而儿女之昵昵,

饱矣童稚之欣欣。

方捐心以委质,忽耸身而入云。

舒徐兮停霞之碎剪,

疾分奔兮奔星之叠发。

忽天乐之职 知传铃于 末。

始顺风而扬声,奈回飚之错节。

若夫昂首耸肩,周旋中规,

婉态柔音,逐雄媚雌,

无别羞惭乎匹鸳,

滔 少愧乎关雎。

然而知足止,毋乃天机。

当抱卵之绵绵,若返听乎玄府。

怜弱雏之艰食,更哎哺而不辞苦。

感主人之微禄,日彷徨兮未忍去。

嗟德曜之肥丑,巩终罹乎鼎俎。

彼夫好水之败,以为尔罪。

端阳之射,与器俱碎。

霜风冽野,鹰隼方厉,

拖慈荫于佛日,指招提而趋避。

曷若狂夫衽铁,思妇流黄,

辽阳一信,为致君傍。

乱曰:洛中黄耳为日长,

上林雁素竟茫茫。

不辞衡远,衔思酬稻梁。

翻译如下:

只有中国的珍禽,才有这样特殊的羽毛。

它花色洁净分明,性情无不安详温顺。

秋天可以和浔阳的篱菊 美,

春天又与洛阳的牡丹争艳。

品种甚繁,屈指无法数清,谱录亦难备载。

请看它嘴如白玉,眼似朱砂,高高的凤头,矮矮的腿脚。

有的全身雪白而两翅长着彩翎,(按:此句指观赏鸽中的铁膀和铜膀)。

有的中部皎白而头尾黝黑。(按:此句指观赏鸽中的麻背或麸背)。

有的斑驳似新出水的商代鼎 。

山鸡唱不出你那和谐的鸣声,家鸡长不出你那美丽的羽毛。

惟独你驯熟可亲,成群结队,绚丽如大片云锦。(按:此句指飞盘的景色)。

饥饿时像小儿女那样亲昵依人,吃饱了像儿童那样欢喜高兴。

方才还一心一意地贴近人,突然又耸身飞起,高入云端。

慢飞时像剪碎了的彩霞徐徐飘过。

急飞时又如流星般迅疾迸发。(按:北京称此飞法曰“打鬼翅子”)。

忽然听到铿锵的钧天妙乐,知道有鸽哨系到尾翎之上。

开始时随风而扬声,待风向转变又换了音节。

它也常昂着头,耸着肩,圈儿转得那样匀整,婉约的姿态,柔和的鸣声,雌的在雄后追随,雄的向雌的献媚。

和鸳鸯的终身匹配并无差别。

比唯鸠的亲爱不渝,也相差无几。

而鸽子之容易知足,可算是天然的赋予。

每当它许多日夜的孵卵,不惜把自己隐蔽在黑暗之地。

为怜幼雏的进食艰难,更不辞吐出食来哺喂。

主人所给予的粮食尽管不多,还是衷心感激而不忍离去。

假如遇到孟光给梁鸿举案进食,还难免遭宰杀而成了盘中美味。(按:德曜为孟光字)。

昔年好水川之败,任福战死,系哨之鸽,成了祸首(见西夏大胜宋军)。

端阳“身柳”,一箭中的,你与葫芦,都被射碎。(搂:射柳为北方习俗,故事见《偃曝谈余》)。

当寒风吹过田野,鹰隼十分暴虐,应当依托佛力的庇护,免遭祸殃飞到寺院去躲避。

倘若有身穿铁甲的边防战士,和在闺中织绢的妻房,你何不为他们把辽阳的的家信,捎带到思妇的身旁。

乱曰:用黄耳传书到洛阳需要时日,(按:古赋篇末有“乱”,即全篇的要旨,《檀几》本“乱”误为“辞”)。

上林苑的鸿雁传书更是事属渺茫。

只有你不顾天高路远将信送到,借以报答主人的稻梁。(按,末三句仍难免重复对鸽子本性的误解,实际上无法命令鸽子离开家飞往指定的地方)。

二十五 请为中国观赏鸽亮相

王世襄

7月7日,《北京晚报》首页第一版刊出一大幅彩色照片,大字标题是“和平鸽今天在卢沟桥飞翔”,副标题是“《伟大胜利》上午在杭战纪念馆开展”。照片下面有对这次展览的报道,彩照拍摄者署名安旭东。

这张照片拍得很好,和主题密切结合。远景是抗战纪念馆和悬挂在馆前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型主题展鉴”的大幅字幕,和矗立在馆前新建的14米高不锈钢旗杆,象征抗战14年。近景是几只灰色的鸽子,有的在地面觅食,有的展翅飞向前方。

我感谢安旭东同志有如此成功的摄影之作,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意见和建议供安同志参考。照片上的鸽子全部深灰色,一看就知道是进口的信鸽。抗战胜利是中国人民的胜利,那么照片上的鸽子用舶来的信鸽或用美国培育出来的白色食用鸽,自然远不如源远流长,已有两三知年历史,和中华文化有密切关系的传统观赏鸽更有意义。数年前,一次在人大会堂中秋佳节茶话会上,我和中央电视台的方宏进先生坐在同一桌上,曾提出和上面相似的建议。当时中央电视台第一频道每天清晨播出东方晨曲,从升国旗开始,然后是大好河山,非常庄严雄伟,此后一只白色鸽子,穿过长城门洞飞来,到近处一转身,明显看出其不意鸡形的头,长长的喙,显然是一只美国食用鸽,通称“落地王”。这对中国传统观赏鸽有感情的人看来,实在无法接受。我国有如此美丽的观赏鸽,而在如此壮丽的场面,竟让一只外国食用鸽独占鳌头,实在有损我们的自尊心,心情久久不以平静。后来单只白鸽变为几只白鸽,镜头稍远,长喙看不见了,但仍是美国食用鸽。我们又想,如果改用几只美丽的中国观赏鸽,给他们一个亮相的机会,让大家认识自己国家的宝贝,该有多好呀!

现在大多数同胞已不知道我国有历史悠久、貌美色妍的观赏鸽,它已日益稀少,退化,濒临绝灭的境地。主要原因是由于社会的改革,生活的变化,进入商品经济时代,自然是传统文化靠后站,经济利益当先。信鸽兢翔,胜利者可以中奖并拍卖获高价,实际上等于买彩票,并具有赌博性质。利之所在,人争趋之,现在中国已是世界第一养信鸽大国。白色食用鸽因有养鸽厂培育,大量生产,一个电话便可送到,成为餐馆的佳肴。也可以提供给公共场所,作为广场鸽,藉此增加儿童接近自然的乐趣,其意甚善。本人并不反对养信鸽,更赞成养广场鸽,但决不能因为大家都去养信鸽、食用鸽而对传统观赏鸽遗弃、淡漠,以至于日益稀少退化,挤得它几乎不能存在的地步。它的危机虽和重利轻文化有关,但和报刊出版物、电影电视以及以及广告等,都只刊登信鸽、食用鸽而见不到传统观赏鸽的形象也有重要关系。现在青年人只知道鸽子只有信鸽、食用鸽两种。传统观赏鸽则对不起,不知道。这和媒体影视从来都不给观赏鸽一个出头露脸的机会难道没有关系吗?各位记者、摄影师,我求求您了,给观赏鸽一个亮相的机会吧,它确实是世界上最美的、历史悠久和中华文化密不可分的佳禽。

我也曾体会到记者和摄影师的难处,拍一张信鸽和食用鸽的照片很容易,随处都有,而观赏鸽就难了,不知哪一家有,肯不肯给拍。本人向各位声明,为了宣传保护观赏鸽,我愿效力,您们如有需要,我愿为您们提供照片。如果照片不符合要求,我可以介绍您去我的朋友家去拍,拍到您满意为止。您可以通过本报五色土栏目找到我。

我今年已九十一岁,只恐时不我与,在有生之年见不到观赏鸽有些生机,以致在我这一代和下一代绝灭。珍贵物种的灭亡,将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本人老迈昏庸,常常语无伦次,写稿时又难免失言,敬请各位多多宽恕、原谅,感谢之至。

二十六 紫点子鸽 我的最爱

读王世襄老文涕零

王世襄

昨晚又是一个高温闷热天,昨晚又读到世襄老的文章,想想近期令人窒息的天气,世襄老不羁九十一年的高龄,仍在他那硕大的花梨木大案上伏案作文,疾声向世人呼吁抢救中国古老悠久的观赏鸽文化,他的急切、他的拳拳为国之心,真真令我心中万分敬服。

“延续中华鸽文化,抢救传统观赏鸽”,这是世襄老写给《北京晚报》“五色土”栏目的第十三篇续文,单就一个内容,实际上一句话,他一次次连篇累牍、用心良苦地撰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一次世襄老的文字表述,是用字最多的,也是用情最为恳切的。真不知哪一天,他的这番苦心才能引起我们政府或有关文化官员的重视。传承优秀中华历史鸽文化,非有政府力度不可。

世襄老是中外世人皆知的文化大家,他的话很有见地,发自肺腑。他以耄耋之言左呼右唤,于今于世,弥足珍贵。

中华民族历代培育、繁衍了上千年的观赏鸽,品种丰富,羽色亮丽,他国无可与我相比。著名的“黑点子”、“紫点子”、“铁膀儿”、“铜膀儿”、“铁翅乌”、“铜翅乌”,还有那“墨环儿”、“玉环儿”,不但长得喜人,名儿也好听,光这些美名儿就叫了好几百年啦!现下北京上空偶有盘飞翱翔的点子鸽,就是咱北京城最美最具代表的观赏鸽品种。

一次,天空晴朗,我驾车由西向东驶在长安街上,车行得慢,我无意中看到中南海南门的上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闪闪盘飞着几对儿黑白醒目的点子鸽,看他们一圈儿一圈儿、忽高忽低、自由自在地展翅飞翔,一会儿在中南海红墙的上面越盘越高,一会儿又穿过长安街齐齐地向南飞去,反反复复,奇趣无比。这一景象,令我心旷神怡,终生不忘。那一次,我曾想,若是有上百只或者更多的点子鸽飞翔在中南海上空、天安门上空、前门楼子上空,那可就太漂亮啦!我们北京城的天空上,缺少的就是这种洁白美丽的,我们自家引以为豪的观赏鸽。我揣摩,世襄老是想早日看到这些可爱的鸽子装点我们北京的蓝天,他从心底里是想

把我们个家装扮得更加绚丽。

我曾于1991年夏去了加拿大,现同爱妻携一双懵懂中的子女回到北京,让他们学习中文,我怕我今后教不了他们汉语,我更怕他们不知道北京,我更怕他们不知道北京。我从小爱北京的鸽子,爱它们性情的温良,爱它们优美的神态,更爱它们能在高高的蓝天自在地飞翔。我到过一些地方,没有见到过我们所独有的、品种如此优良繁多的中国观赏鸽。如今我更加爱它们,爱它们,我就只有回到北京与它们亲近。

前年冬天,我在城南的大兴北臧村镇,拟建一个观赏鸽养殖基地,租了近五十亩地,合同签了,钱也交了,更是在公证处做了法律公证,原以为一可以帮帮当地人,二又达成了我培育中华观赏鸽的心愿,计划挺好,取名就叫“紫点子庄园”。没成想,当地农民闹矛盾,后来硬是不认开建,镇长似乎也惹不起这些人,给有理的撑不起腰,看来我要鸡飞蛋打另找地界了。

爱观赏鸽是我这辈子的嗜好,这嗜好串着京城的土味儿,看这些美丽的鸽子在北京的蓝天上飞翔是我的梦,我的梦和世襄老的梦是那么的相近。

二十七 张万钟与《鸽经》

王世襄

明张万钟撰《鸽经》已收入当代学术界、出版界编印的《续修四库全书》,并据康熙年间刊的《檀几丛书》本影印,作为《选粹》(即丛书之外还出单行本)之一,2002年由线装书局出版,足见此书之被重视。它是古人所写惟一讲述中国鸽文化的专著。我曾为选粹本《鸽经》写出版说明,录之如下:

《鸽经》不分卷,明邹平张万钟扣之撰。清康熙二十五年所修《邹平县志•人物考》称万钟父张延登,屡官工部尚书,左右御史,后任太子少保。万钟生于万历中期,卒于崇祯甲申(公元1644)年,享有约五十岁。其中岁以前,家境优裕,养鸽撰经,当在此时。崇祯十年以后,邹平迭遭兵乱。明亡,万钟移居南京。福王立国,授镇江推官,力图复明,以身

二十八 五代花蕊夫人的养鸽诗

王世襄

花蕊夫人,五代后蜀国君孟昶的夫人。她有才学,曾效唐诗人王建写宫词百首,中有一首讲喂养新生的雏鸽。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孟昶降宋,此诗当作于后蜀宫中,在亡国之前。诗曰:

安排竹栅与笆篱,

养得新生鹁鸽儿。

宣受内家专喂饲,

花毛闲看总皆知。

四句二十八个字,却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有关五代鸽文化的材料。

1、五代时,已用竹材编篱笆做栅子,几乎和北京上世纪初期的鸽舍相似,栅子改用铁丝网是后来才有的。“安排”两字有特意为新生雏鸽建鸽舍的意思。

2、后蜀宫中养鸽,而且花蕊夫人特别喜爱,她指派内宫专(宣受内家)精心照管雏鸽的成长。

3、五代时四川已有不同花色品种的观赏鸽。花蕊夫人很内行,雏鸽初长毛锥,刚刚冒出翎管,什么花色,什么品种,她一眼已经看出来了。

此诗可视为唐末宋初观赏鸽文化的一项历史记录。

二十九 西夏元昊用悬哨鸽战败宋军

王世襄

我没想到,1947年出版的《辞海》竟有一个条目“悬哨鸽”,讲的就是西夏利用带哨的鸽子大败宋军的战役:

宋庆历中,桑怿征元昊,于道旁得数银泥盒,中有动跃声,不敢发,总管任福至,发之,乃悬哨鸽百余自中起,盘旋军上,于是夏兵四合,怿、福力战殁。

寥寥五六十字就简而明地把事件说清楚。当年《辞海》的编辑都是馆学之士,《辞海》一书经常查,一辈子我都离不开它。

不过,为了了解战役的年代和地点及交战的经过,我们还须查阅《宋史》的《夏国传》。宋军讨伐西夏在仁宗庆历元年二月,即西历1041年。韩琦命行营总管任福、督监桑怿在怀远一带攻击之,循好水川(源出六盘山,流至今宁夏地区)西去,接近羊牧隆城地区,与夏军遭遇。桑怿见道旁有密封银泥盒数具(可能是表面贴银箔的木胎漆盒),中有跳跃声,桑怿不敢打开。任福到来,命开盒,从中飞出百余悬哨家鸽,夏军知宋军已人包围圈,伏兵四盒。桑怿力战,自早晨至中午,夏军忽挥动二丈多高的大旗,指挥伏兵进攻,宋军大败,桑怿阵亡。任福部下劝他突围,福宁死不屈,以身殉国。这是有史可征的把鸽哨用于军事的记载。军事是人文文化,也是科技文化。这次宋夏之战,家鸽担任了重要角色,谁能否认家鸽与鸽哨不是文化的一部分?

也曾有人提出疑问,银泥盒中的带哨家鸽,当然是西夏人置放的,那么,鸽哨会不会是西夏人发明的?我认为不是。因西夏人大量吸收中原文化,包括生活起居。北京梅尧臣(1002—1060)有关于鸽哨的诗“谁惜风铃响,朝朝声不休”,张先(990—1078)词有“晴鸽试铃风力软”之句,二人生年都在庆历前数十年。我敢肯定,中国出现鸽哨,远在宋代之前。宋初和更早的文献中,肯定会发现关于鸽哨的材料,只怪我阅读不广,惭愧,惭愧。倘一旦在汉唐遗址中发现鸽哨,我丝毫不会感到诧异。只是它用竹、苇及葫芦做成,易朽,很难保存而已。

三十 曲端放鸽命令部队受检阅

王世襄

明末张万钟《鸽经•典故》有如下一则:

魏公张浚尝按视曲端军,以军礼相见,寂无一人,公异之。谓欲点视,端以所部五军籍进,公命点其一部,于庭间开笼,纵一鸽以往,而所点之军随至。公愕然。既而欲尽观,于是悉纵五鸽,则五军顷刻而集,戈甲焕灿,旗帜精明。浚虽奖而心实忌之。

我们不难理解,上文讲的是在曲端的“司令部”里笼养着五种不同颜色的家鸽(例如白、黑、紫、灰、蓝)。指定一定队一色,当某队之色鸽放飞时,该队立即集合接受检阅。如五色鸽齐飞,则五队同时集合,而且“戈甲焕灿,旗帜精明”。可见曲端治军有方,纪律严肃。

曲端和张浚约与韩世宗、岳飞同时,是抗金名将。《宋史》均有传(《宋史》卷369、361),两传均未言及张浚阅军事,《鸽经》亦未注明出处。张万钟所据当是《齐东野语》;而鸽分五色则出自笔者的臆测。倘不分色,又怎能知道调阅的是哪一个部队呢?唐徐浩已有《五色鸽赋》,宋代当然不难找到五种颜色明显不同的观赏鸽。

三十一、谁家风鸽斗鸣铃

王世襄

南宋诗人范成大《石湖集》中有绝句四首,题目是“自晨至午,起居饮食皆以墙外人物之声为节,戏成四绝”。四首的第一首是:

巷南敲板报残更,

街北弹丝行诵经。

已被两人惊梦断,

谁家风鸽斗鸣铃。

大概当年江南的风俗,晚间有人打更,快天亮时有僧人做功德,除念经外还有弹弦器作伴奏。他被这两人吵醒后,已经天亮了,接着就听见鸽哨的声音了。全首我只注意一个“斗”字,既然“斗”就有比赛的意思,有多群带哨的鸽子在飞,而不是一群,这说明当时养观赏鸽并带哨放飞的人家相当多。

我还有一个旁证,有关南宋临安的几种著述如《西湖老人繁胜录》、《武林旧事》等,都把鹁鸽列入“诸行市”或“小经纪”,也就是小工艺制作者或贩卖者。如果养鸽带哨的人家不多,制哨贩卖也就不能成为一个小小的行业了。一直到上世纪上半叶北京仍有不少以制哨谋生的人,可见在中华大地上这和平之音至少已响了一千多年了。

三十二、于非厂先生画鸽

王世襄

前者(见七)我从古代书画著录书中查到不少名家画观赏鸽,可惜原迹早已无存。但我相信五代黄筌父子画的鸽子一定非常写实。因为故宫博物馆院藏有黄筌的写生珍禽图,其中虽无观赏鸽,但麻雀、鹤翎诸鸟无不栩栩如生。宋元以后,除了明宣宗和吕纪,写生的画法越来越少了。

清代画家画鸽子的不多,愧我见闻有限,一时举不出实例。至于近代,任伯年曾画鸽子,随意点染,已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刘奎龄画得比较工细,但见到的立轴也有以意为之的地方。齐白石常画鸽子,完全写意,和所画的草虫不同。旅美画家张书族以画鸽名,画法接近白描,无法辨认其花色。算来画观赏鸽,一看便知画的是何品种,只有于非厂先生了。正因为他养过鸽子,对某一品种的花色长相,了如指掌,才能绘色图形。

限于晚报的篇幅,对彩图的印制不能要求太高,只好附一幅于先生画的五鸽图作为插图了。

此图以蓝天为背景,五只鸽子均在空中飞翔,这是他常画的题材。最上一只是“兰环”,下面邻左一只是“紫乌头”,左侧一只是“短嘴灰”,最下两只左为“黑玉环”、右为“毛脚白”,嘴比较尖而长,脑后有逆毛,可能会翻筋斗,但画的还是正常飞翔的姿势。五只都是白眼皮,花色准确无误。

我曾见非厂先生画鸽多幅,都能认出其吕种,脑相眼皮也尽量画得符合要求。不过我认为他有一个习惯,几乎把每一只鸽子都画成凤头,而且凤头圆而大,像一个绒球。这不仅不符合生篱的长相,且有损峭然高耸,所谓“立凤”的形象。鸽子不一不定都有凤头,平头也有平头的倩美之处。有的平头,尤其是雌鸽,真是长得十分“喜欣”。(北京常用语,但后一字是否为“欣”,我说不准,请高明指教。)倘一律都画成毛茸茸的圆凤头,反觉得重复而缺少对比了。

非厂先生知鸽、爱鸽又善画,一生不知画了多少幅鸽子,遗憾的是他没有画一部鸽谱。《拳鸽记》中只有极简略的示意图。)如果他画鸽谱,把当时能见到的50种如实地画出来,不会像《清宫鸽谱》那样把不合格或未定型不该入谱的也画进去,岂不是传世不朽之作。

于先生可能没想到在他谢世之后仅仅数十年,中国已经是“洋楼”(当时对外来信鸽的称呼)的天下。现在许多年轻人只知有信鸽和美国培育的白色食用鸽(美其名曰“和平鸽”)。而谈到与文化历史密不可分的传统观赏鸽,则“对不起,不知道”!如果于先生画了鸽谱,把“花色缤纷姿绰约”的观赏鸽留给我们看看,使它不至于被人遗忘、淡漠,以至奄奄一息,有濒临绝灭的危险,凯不是功德无量!鸽谱还可以译成英文给外国人看看,让他们知道中国观赏鸽不知道比外国的美多少倍!

二十、富察郭崇记花儿市鸽市

历代记岁时风物的书,有的讲到观赏鸽。愧我只查阅了明清时期的几种。满族富察郭崇著的

《燕京岁时记》中《花儿市》一条讲到鸽市。此书刊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距今仅一个世纪,和我对花儿市的儿时回忆差异不大。

此书原刊本不易买到,常见的是1061年北京出版社排印本和1981年北京古籍出版社据上述排印本的重印本。

郭崇所记有两方面值得探讨一下:

一、花儿市出现过黄金色鸽子。

二、此书原刻本没有标点,北京出版社排印时有几处把鸽子点错,1981年重印亦未改正。标点者对鸽名未必熟悉,错误自然难免。

为了便于改正,只得录引1981年排印本原文。编号是我加的,以便寻找。

按居易录:北京花儿市黄鸽二,毛羽作黄金色,索价甚高云云。盖京师多好蓄鸽,种类极繁,其寻常者有1点子、2玉翅、3凤头白、4两头乌、5小灰、6皂儿、7紫酱、8雪花、9银尾子、10四块玉、11喜鹊花、12跟头花、13脖子、14道士帽、15倒插儿等名色。其珍贵者有16短嘴、17白鹭鹰、18白乌牛、19铁牛、20青毛、21鹤秀、22蟾眼灰、23七星、24钪背、25铜背、26、麻背、27银楞、28麒麟、29斑遗、30云盘、31蓝盘、32鹦嘴、33白鹦嘴点子、34紫乌、35紫点子、36紫玉翅、37乌头、38铁翅、39玉环等名色。凡放鸽之时,必以竹哨缀于尾上,谓之壶卢,又谓之哨子。壶卢有大小之分,哨子有三联、五联、十三星、十一眼、双筒、截口、众星捧月之别。盘旋之际,响彻云霄,五音皆备,真可以悦耳陶情。

一、据本人所知黄色鸽罕见,真作金黄色的恐怕没有。故宫藏蒋廷锡署名的鹁鸽谱第四幅绘有“黄雀花(见《清宫鸽谱》页424,列入未见),全身白色,惟头背至尾为淡黄色,去黄金色甚远。常见者为偏红的酱色,北京称之曰“紫”,河南或称之曰“红”,按欧美称之曰黄(yellow)。北京对紫色鸽子要求纯正,即所谓“酽”。倘色偏淡便不可取,但此色却略近黄色。类此之色当然不能索高价。或鸽贩欺人,亦未可知。惜《居易录》仅寥寥数语,无法知其究竟。

二、鸽鸟误点经改正如下:

9一般称“银尾”,无“字”字;

12“跟头”为筋斗鸽的总称;

12、13花脖子,点子颈后有杂毛者;

16、17短嘴白;

17、18鹭鹰白;

23、24七星钪“凫”应作“麸”,指背上碎花有如麦麸,与麻背近似。七星指两翅各有七个白点;

28、29麒麟斑,近似鹤秀;

29、30丽云盘,一般作“踩去盘”或“踏云盘”,指脚上长许多白色忌毛的鸽子,飞时如鸽踏云上。“丽”恐误;

32、33、鹦嘴白,上喙有小钩的白色鸽,并非上品;

33鹦嘴点子,上喙有小钩的点子,并非上品。

建议北京古籍出版社再版此书时对误点鸽名斟酌改正。

三十三、鸽哨鸽铃铃哪个名称正确

王世襄

我国自古以来鸽子就受人钟爱,不知什么时代,也不知是哪一位,聪明人发明了一个轻巧的装置,系在鸽子尾巴上,飞时就能发出美妙的声音。按养鸽史来推测,这个发明最迟也在唐代以前,只因所有材料必须轻耐薄,故实物不易保存下来。又限于本人历史知识的贫乏,似乎提到它的名称未见早于北宋。或谓张九龄有“清脆铃声放鸽天”之句,《全唐诗》未能拣得,

诗句也不俱唐音,故难罢信。还有它的名称也显然有二,或曰“哨”,或曰“铃”,究竟哪一个正确呢?按哨与铃,截然是两种不同物件。哨有口而中空,因口受风而发音;铃有外壁,中悬舌,舌撞击外壁而发音。故鸽哨显然是哨而不是铃。那么为什么许多文人在诗词中多用“铃”而不用“哨”呢?(见梅尧臣、张先、范大等家诗词)这是因为哨字不宜人吟咏,用了显得和文体不合。至于伤叙事文字则不妨用“哨”,如《宋史》记与西夏之战,便用了“哨”了。

1940年我在燕京大学研究院读书,刘师盼遂授《文选》课,曾试作《鸽铃赋》作为课艺,原稿如下:

原夫苍篒之所生兮,于昆仑之嵚筹。干籊籊而修长兮,枝猗猗而葳蕤,上摩千尺之层兮,下府而仞之深溪。夏霖雨之所潦濯兮,冬风雪之所凌吹,窳隆匝其四围兮,信无通人之径蹊。惠子掊而无用兮,涉中流而不覆。惠子掊而无用兮,颜渊饮之于陋室。于是宋翟构梯,匠石运斤,潜根既 ,大实乃分。公输摹规,夔襄准纶。锼镂纤薄,表里调均。雅洽韵钩。夏使封膜图形,烈裔喷墨。敷美采以生辉,缀徽像以文饰。极九鼎之祥祯,穷五岳之神色。径寸千仞,万里咫尺。彼繁工之咸备,乃托之于飞翮。在昔元昊肇衅,西郡未和。马萧萧兮悲鸣,川湔湔而扬波。铿锵兮战甲,灿耀兮长戈。比银混之盒启,讶飞哨之何多!战复战兮皆楚歌,时不利兮死夸何。有若吴郡幽居,石湖隐士。心远尘嚣,门临廛市。更板敲过,育经声起。方深巷之遥闻,忽喧铃之盈耳。虽晓梦兮时惊,固闲情之可喜。尔乃离离春草,灼灼林花。白羽如玉,朱眸有沙。或嬉啄于水曲,或游耸乎云涯。响免疫力 兮天乐,卷舒徐兮流霞。闺中极目,陌上驻车,何其和且畅也。至于夏雨初晴,夕阴未霁,阶滴有声,渥云无际。堕素景兮星流,奋轻羽兮电掣。斯时则奇音 疾,异声激锐,何期清且爽也。若夫秋风暮起,凉露为霜,青揪落木,白日匿光,马踟躇于歧路,舟延伫于河梁。时有孤翼往复,只影回翔,傍长亭而送行色,逆导飚而发清商。于是征人涕下,游子神枪,何期悲且恻也。乃若更静星稀,霜天月没,朔风侵帏,隆寒入骨。剔残釭而不寐,叠戊衣而将发。忽闻羁雌失群,宵征未歇,传急响于天边,知悬铃于尻末,心为之摧,帛为之裂。不禁顾影嗟伤,俺面哽咽,何期姜且厉也。忆矣夫,阳春时兮繁花敷,秋风起兮庭芳芜,岁月迈兮将何如,怀伊人兮天天隅,日登楼兮望云衡。安得飞铃至,惠找尺素书。那时我已知鸽哨是哨不是铃,但怕和文体不事,还是以铃为题。后来不免觉得可笑,文中一会用铃,一会又用哨,自己先乱了套。辞赋全靠典故来铺陈,写到后来,知道的曲故都用完了,没辙了,只好用春夏秋冬四时节令来对付。可见当时学作赋,完全是胡说八道,不知所云。翻出来又刊登一次,一则用来搪塞周四交稿,一则用以自嘲。

我现在的认识是正名很重要,事物是什么就叫它什么对对。鸽哨是哨不是铃。

延续中华鸽文化抢救传统观赏鸽

三○ 美国勒维《鸽种全书》

美国勒维(WendellMitchellLevi)1941年出版了一本书,名曰《鸽》(Pigeon)。1945年再版,1951年重印,共512页,涉及有关鸽子的各个方面,附黑白图数百幅,一举奠定了他的权威地位。1965年他又出版了第二本书,名曰《鸽种百科全书》(EncyclopediaofPigeonBreeds),似可简译为《鸽种全书》,有图807幅,全部彩色,可谓煌煌巨著。此书蒙香港友人借阅月余,在北京别说买,连看都看不到。幸值惠幅国际赛鸽俱乐部组织者汤际民先生返美之便,通过网上征求,买到两书见赠,使我感谢莫名。勒维之后有无类似或更完美的著作问世,因我和海外的养鸽机构及个人很少交往,有待今后注意联系才能知道。但《鸽种全书》虽以外国鸽子为主,对我还是有学习、借鉴、参考价值。下面分五个方面来说明。

一、《鸽种全书》先依大类来区分品种。惟因地区、国家的不同,往往又分开讲述。全书基本上是一鸽一图,下注鸽名、颜色、名称、雌或雄、年龄、编号、培育者及所有者姓名、

所在地点及国家、拍摄者姓名等等,明确而容易查询。此外还有详细的文字说明,涉及种类的历史起源及分布概况。虽有时不能讲得十分肯定,但说明已经过调查研究。说起来惭愧,我们不要说对世界鸽种,就是对中国品种,有谁下过类似的工夫。鸽子是禽鸟动物中重要的品种,和人关系密切,动物研究机构和业余爱好者应该联合起来对中国鸽种作一个普查,并及其历史流传情况。这样的研究项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提到日程上来。

二、人们对于事物的爱好,是否看着顺眼,乐于接受,大都有一个标准或准则。它和天性、习惯、审美观念都有关系,也可以说是一种成见。当然也有人有特殊爱好,你不喜欢,他偏喜欢,但毕竟是少数。说到中国观赏鸽,绝大多数爱好者喜欢它具有完美的鸽子形象,干净利落,各部位及羽毛花色长得规格整齐,符合品种的特征。对某些奇形怪状和正常鸽子长相大异的便无法被欣赏接受了。《鸽种全书》所收的Pouter一类,胸部鼓起如吹涨了的气球,翅尖及尾部则瘦如刀削(见图341-364);头部羽毛丛生如满月,头埋在毛内,以致两眼不能见物的Jacobin(见图193-197);全身羽毛卷曲如落汤鸡的Silky(见图807)以及国内也不难见到的扇尾鸽Fan-tail,头向后翻,与尾贴近(见图90-109)。它们已失去了鸽子应有的体型,不能称之为观赏鸽而只能叫观奇鸽了,很难让我们欣赏和接受了。我相信外国人乃至中国人有的特别喜欢并专养上述几种鸽子,那是个人爱好,也不足为奇。

三、《鸽种全书》中不少花色为北京常见品种。惟以北京养家标准衡之多不及格。如点子,西方名之曰Helmet(头盔),因头上黑羽覆盖头顶如盔而得名,见图130-136。从审美角度看,远不如中国点子:平头贵“瓜子点”,两侧露白眉子;凤头贵黑凤或黑凤白凤心。它们额头只一点或一簇,俊俏生姿。玉翅,西方称黑者曰blackwhite-flighted(图568)。紫者曰yellowwhite-flighted(图115)。其头、嘴、眼皮无一佳者,对两翅白翎不宜过多或过少,或一多一少,亦不讲求。各图所见与北京之素闪、粗嘴、葡萄眼黑玉翅之美实无法比拟。又如紫乌头(图227)嘴细而尖,竟如野鸽。麸背,西方称BlueArgentModena(图252),头嘴欠佳,体型臃肿。使人感到西方养家似未能如我国爱鸽者之穷年累月,代复一代,将观赏鸽培育到至美极妍。

四、西方鸽种中也有头圆如算盘子,嘴短如谷粒者。大抵属于Satinette(图300-303,中文译名沙田尼)、Blondinette(图307-312,中文译名白朗黛),Owl(图314-316,中文译名枭鸽)三种。花色有的近似鹤秀,即《鸽经》之腋蝶或麒麟斑,清宫鸽谱之蛱蝶。当年倘在北京市上出现,定被视为无上佳品。如与中国观赏鸽某一品种交配,或许能培育出合乎传统长相要求的新花色品种来。

五、《鸽种全书》后附文献目录,收有明张万钟《鸽经》,但著者并未见到原书。中国观赏鸽仅收墨环、黑乌头、黑乌、亮灰等数种(图557-564),只有前三种较好。由香港何先生(HoYanNing)提供。足见我国鸽文化虽悠久灿烂,但对外宣传十分欠缺,故不为世界所知,使人深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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