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我们的居所——小说《手机》对语言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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ｌ；『五口口疋　吉旱　我们的居所　

小说《手机》对语言的思考　

■　杨秀芝　

刘震云说，写手机是写拿手机的人，是写拿手机的　由于一条短信（情人发给他的“睡觉时别脱内衣”）离开　

人的说话。在刘震云看来，他的这部小说的主题是说话　

他；情人伍月用短信威胁他，要在事业上取而代之；离婚　

（语言）。刘震云自觉地对语言进行思考并不始自《手　

后的女友沈雪更是因为电话和短信而对严守一死了心。　

机》，早在《故乡面和花朵》中，他就表现出对语言这一主　第三部分追述严守一奶奶严朱氏的来历：严守一的爷爷　

题的迷恋，已经开始对语言１司题进行反思了，不过这一　严白孩到二千里外的口外去做生意，一去三年杏无音　

反思只是众多主题中的一种，到了《一腔废话》，他对语　信，严白孩的父亲托素昧平生的河南商人老崔捎口信：　

言的反思已上升到自觉的程度，而《手机》，刘震云明确　

“年关之前，一定要赶回家，女方等着”，要他年底之前赶　

地宣称其目的是“将语言还原于人间，人群和人”。　

回来成亲。老崔路遇不测，但却不忘朋友的嘱托，又托打　

鼓的山东人老胡代为捎信，老胡又托起鸡眼的小罗捎　

一

、

“手机”的隐喻：人生活在语言的层面　

信。一个口信，历经变故，展转二年，终于捎到，虽然在这　

德国诗人格奥尔格・特拉克尔说：“词语破碎处，无　

个过程中，这个口信被误传，走了样，但严朱氏之所以成　

物存在。”海德格尔更是宣称：语言是存在的家。语言确　

为严守一的奶奶，不能不说是一个语言事件。　

实是重要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对于世界的认识　

记者采访刘震云怎么会想起写一个关于手机的故　

只有通过语言来实现，语言的边缘就是世界的边缘，对　

事的时候，刘震云说是因为他发现作为语言载体的手机　

于我们来说，语言所不能照亮的地方就是一片黑暗。同　

“控制着人”——确实如此，语言既是人类的家园，又是　

时，没有语言就没有认识：社会、国家、人类、世界、宇宙　

囚笼，人生活于语言之中，又被语言主宰着。因此人类早　

等等，都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我　期有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对语言的崇拜，实际上无　

们所看到的只是它的极少部分，对于这个整体及其它部　

论过去或现在，均存在语言拜物教。德国哲学家恩斯特・　

分的了解，我们只是从书本以及其它媒体中得知的，换　

卡勒在《语言与神话》中说：“在所有神话的宇宙起源说　

言之我们所了解的只是关于这些事物的语言，而不是事　

里，无论追根溯源到多远，都无以例外地可以发现词语　

物本身，我们所具有的知识的绝大部分，也都只是语言，　

（逻各斯）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几乎所有伟大的文化宗　

而不是事物本身，我们关于世界的图景完全是用语言建　

教的创世说中，词语总是与至尊的创世主结成联盟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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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的，甚至只是语言，所以我们掌握的并不是世界本身，　

出现，要么他是创世主使用的工具，要么它实际上就是　

愿　

而只是关于这个世界的解释——语言。从这个意义上　

衍生创世主的第一源泉。”　

说，人栖居在语言之中。　

基督教《圣经・创世纪》关于人类初始的故事是：混　

“手机”在小说中是　个富有隐喻性的东西，高科　

沌之初，天地未分，上帝首先创造时１司和空１司，于是有了　

技赋予了它说话的功能，它是语言的载体，语言的象征。　

天空，陆地，海洋。上帝说：“让光明存在吧！”于是，就有　

小说里围绕手机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可以说都是语言　

了光明；上帝把光明称为“昼”，而把对立面黑暗称为　

引起的事件。第一部分《吕桂花》说的是一个打电话的故　

“夜”，等等。上帝创世的工具正是语言。　

事；第二部分写严守一与三个女人的关系：妻子余文娟　

在中国文化中又何尚不如此呢？传说仓缬造字之　

２００６年第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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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雨粟，鬼神哭，语言文字的威力可想而知。吕叔湘　小说的一个重要内容是严守一主持的《有一说　

先生说：“语言和文字是自己创造的，可是在语言文字的　一》，严守一主持这个节目七年，看似风光，其实只是一　

砷奇作用面前，人们又把它当作神物崇拜起来。”中国古　个“传声筒”——按照策划的要求说话，按照全国人民的　

代的人们用语言来祝福，用语言来诅咒，用吉利的字眼　要求说话，就是不能说自己想说的东西，以至于友人调　

做自己的名字，做器物和店铺的名字。他们甚至相信一　侃他说：“你的嘴不是你自己的，而是属于全国人民的”。　

个人的名字跟人身祸福相连，因而名字要避讳，皇帝的　小说提到的六期节目，都与语言文字有关。其中影响很　

名字，长官的名字，祖宗和长辈的名字不能叫，一般人也　大的一期是“人该不该撒谎”，作家借一个女工的嘴说：　

部在“名”之外取一个“号”，彼此不称“名”而称“号”，后　“人只要会说话，他就撒过谎”。严守一作为《有一说一》　

世的人们认为这是一种礼貌，而在远古人们却是试图通　栏目的主持人，应该是以说真话见长的，可生活中却处　

过语言文字寻求人身保护。　处充满谎言，“开会”成了他在手机中撒谎的口头禅。不　

刘震云对语言的威力显然有深刻的认识，因此小　仅严守一，小说中所有人物都利用手机撒谎，瞎话张嘴　

说人物的命运是由语言主宰的。严守一的人生——婚姻　就来，以至于费墨感叹：“你们在手机里说了多少废话和　

和事业的失败的最直接原因是伍月的手机短信，是短信　假话？汉语本来是简洁的，现在人人言不由衷。手机里到　

导致了他和妻子余文娟的离婚，和女朋友沈雪的分手，　底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东西？这样再闹下去，早晚有一　

也是短信威胁到他的事业：伍月要取而代之。短信控制、　天，手机会变成手雷”。　

操纵着严守一，也就是说严守一的命运，人生是受语言　还有一期节目叫《打电话》，这期节目创了《有一说　

挟制的。这个懂得利用语言的人就是伍月。严守一的奶　一》收视率的新高，严守一也因为这期节目获得“金嘴　

奶严朱氏可以说是语言的产物，一个口信“年关之前，一　奖”。但是事件的真实性却被当事人吕桂花否定了。那么　

定要赶回家，女方等着”“制造”了她。带口信的人的好义　究竟是吕桂花在撒谎还是严守一对着全国观众撒了一　

重诺，朴实诚信正是源自他们对语言的忠诚，对语言的　个谎？作家把这个问题留给读者去深思——也许刘震云　

坚守。严守一的爹老严虽不善言谈，却奉语言为至宝，在　意在告诉大家语言其实与事实无关，与真理无关，它只　

圾度贫穷苦难的年代，他把语言看得比金钱重要，他能　是一种修辞。　

够忍受好朋友记花帐的欺骗，不能忍受“老严是个傻逼”　

句话一一句话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态度。　

小说中还有另一处安排也是有深意的，刘震云让　

话来说是：“研究人们‘说话’的书，通篇没有一句‘人　

话”’。严守一读过不知所云，因此在要他写序的时候只　

能胡乱绕圈子

说废话。一个告诉人们怎么说话的人说　

，

这一句话，“不为钱，就为这句话”一直到死，再没有说过　费墨这个栏目策划写的书命名为《说话》，可是用伍月的　

一

二、《有一说一》的反讽：语言的蒙骗性　

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语言的名言是：“语言是思想　的都是废话，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是“浪费笔墨”的谐音。　

的直接现实。”本・琼生也有过类似的论述：“语言最能说　刘震云在封底上专门写上“世上有用的话，一天不超过　

明一个人：听君之言，可知君之心。语言来自我们最隐　十句”，表现出对语言的深深失望。　

蔽，最深层的内心世界，是思维之父。再亮的镜子对人的　中国人从先秦时代开始就对语言的可靠性提出了　

映照也莫如语言来得真实。”这样一些观点实际就是传　公开的怀疑：老子在《道德经》中谆谆告诫人们：“大音稀　

统的语言观，即语言是思想的外化。刘震云说：“写小说　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信言不美，美言　

时我关心的是人的物质和精神之间的磨合点，关注的是　不信”；庄子在《外物》中更为辨证地表述了类似的看法：　

人的说话，因为说话这个东西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　“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　

听得着，但是看不见，语言最能反映人的嘴和心之间的　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老庄的这类观点启迪　

关系。”这段陈述似乎显示￣：ｔｌＪ震云是相信语言是思想　了佛家和道家，他们洞察到“言语道断”的危险，竭力破　

的外化的传统观点的，然而，事实上这一观点在小说中　除语言对于道的干扰乃至干预。禅宗自称“教外别传”　

被彻底解构。语言反映人的嘴和心之间的关系只是作家　“以心传心”，早期的大师们均坚持“不立文字”，《楞伽　

的美好愿望，在小说中，语言压根儿没有反映人的嘴和　师资记》卷一中记载着三祖僧璨这样一段话：“故知圣道　

心之间的关系。　幽通，言诠之所不逮；法身空寂，见闻之所不及。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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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徒劳施设也”。主张直指心源，不落文字，即在修行　威胁、恐吓、欺骗，经历了种种撕毁盟约、违背合同、出尔　

实践中，注重个人体验，单刀直入，放弃语言，顿悟成佛。　反尔之后，人们不再继续嗅重地对待语言。语言似乎变　

为了避免拘执于语言工具而迷失本源，佛家甚至出现了　得轻贱了，语言的魔力正在全面衰退。再不会有一个口　

拈花微笑或者当头棒喝这样奇特的布道方式。这一切都　信辗转三年的动人故事，也不会再有电话里的一声问候　

源自对语言局限性的体察。英雄所见略同，法国思想家　被编成歌曲传唱的感人事件，有的只是言而无信，言而　

罗兰・巴特对语言的遮蔽作用也有过明确的阐述：“语言　

符号的功能在于文饰，在于遮掩，在于蒙骗——对于我　

无据，言不由衷，言不由人。　

二十世纪是一个语言学转向的世纪，语言已跃居　

极度的苦衷，我是绝不会诉诸语言来陈述的。”　

正是因为语言的蒙蔽性、局限性导致了人们对语　

言的滥用。虽然歹０宁明确地说：“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　

际工具”。斯大林也认为：“语言是工具，武器，人们利用　

它来互相交际，交流思想，达到互相　解。”然而，在这样　

一

为诸多人文学科关注的焦点，这一点早巳取得共识，而　

把语言问题作为自己小说的主题，在当代作家中并不多　

见，刘震云不愧是一个有眼光的作家。　

个消费时代，语言的交际功能消退，人们不再用语言　注　释　

①张英：《刘震云：“废话”说完，“手机”响起》，《南方　

周末｝２００４年２月５日。　

②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商务印书馆１９９５　

来交流思想感情。严守一和余文娟不再用语言交流，以　

至于余文娟只能把自己的心思讲给狗听；费墨和李燕也　

不说话，李燕只能在网上虚拟空间中和别人聊天。人们　

拿话干什么呢，用严家庄的人的话来说是“赚饭吃”——　

严守一的职业就是对着镜头说话，是典型靠说话吃饭　年版，第１３０页。　

的；费墨宣称自己不至于拿话当饭吃，严守一一针见血　

地指出，“你在大学讲课，不也是拿话赚饭吃？”虽然费墨　

辩解一个是授徒一个是做秀，一个是孔子一个是戏子，　

③恩斯特‘卡勒：《语言与神话》，三联书店１９８８牟　

版，第７０页。　

④吕叔湘：《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第１页。　

但其实质并没有区别。小说中语言和金钱发生了种种联　

封信，他爹兜头给了他一巴掌，说：“说句话还要钱，我　

眼的Ｉｊ，￣ｙ，还给了他一块大洋。“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⑤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　

⑥及‘琼生：《风格或发现》，【英】拉曼・塞尔－Ｒ＇－￣，刘　

图到现在》，北京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０年版，第９２页。　

系，白石头（严守一小时候）向他爹要八分钱给长柱寄一　斯全集》第３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６９年版・，第５２５页。　

靠！”老胡无法完成朋友带口信的嘱托，于是转托给起鸡　象愚、陈永国等译：未名译库《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　

还用老兄破费。”费墨做《有一说一》栏目的策划：“每月　

说不了多少话，到月底却有一分丰厚的酬金。”小说中语　

言成为了消费品。　

看得出来，刘震云对语言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　

⑦张英：《刘震云：“废话”说完，“手机”响起》，《南方　

周５￣｝２００４年２月５日。　

⑧罗兰　巴特：《恋人絮语——一个结构主５Ｃ的文　

本》，上海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第４４页。　

他承认丁语言的威力，这在作家对人物命运的安排上已　

经可以看出；另一方面，他又对现代社会语言表现出深　

深的失望。其实，作家意在揭示，时代的变迁，人们对语　

言的观念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７５７＜５￣１８＿，文明程　

⑨列宁：《论民族自决权》，《列宁全集》第２０卷，人民　

出版社］．９５８年版，第３９６页。　

⑩斯大林：《论马克思主义在语言学中的问题》，《马克　

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人民出版社１９５３年版，第２０页。　

度不高的过去，人们崇拜语言，尊重语言，而现代社会的　

人们对于自己的智慧有了足够的自信，人们自认为可以　

任意地操纵、驱谴语言了。在经历了无数的聚谈、吹嘘、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中南民　

族大学文学院）　

２００６年第５期